浩然短篇小说之

《姑嫂》

（2）

     秀菊又生气又伤心。她想，自己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小姑一脚就给踢得乱了套。用石头垒猪圈当然可以省下一点钱，可是石头圆的、扁的什么样的都有，哪有砖平整？垒起来多费事？找人垒，多干一天，多给人家补一个工，还得管人家吃顿饭，里外一算，哪有买砖上算？买猪秧给现钱和赊欠当然一样，反正早晚也得给钱；可是，队长既然已经答应赊了，就先赊嘛，不买砖，留下钱也有用项呀。妹子哪儿都好，就是不会给自己家里打算盘。你是当姑娘的，吃清梁抱清柱不担沉重，把这个家全交给你管着试试，那会你就知道别人的甘苦了。我当嫂子的整天价拼命图个什么呢？还不是图把日子过得宽宽绰绰、和和美美的呀！你老是这么别别扭扭的，往后还怎么过日子呀……

    她想着，嘟囔着，眼圈儿红了。

    志耘又着急又好笑。她想，自己那个打算，明明是比嫂子那个打算好，嫂子偏偏想不通，不赞成。好几个生产队都急着要用砖，好多社员也急着要用砖：人家二队要盖牲口棚，牲口没棚怎么喂得好呢？五队买砖要垒井，新开的菜园子，要是不把井垒起来，怎么浇菜呢？西头刘家买砖为修房子用……看看，别人家都比自己家垒猪圈重要啊！窑上有熟人，就去走后门儿，把生产队和别人挤在后边去，那叫什么思想呀？自己靠靠后，把方便让给集体和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这是应当的嘛！再说，自己省下买砖的钱，可以不赊队里的猪秧，让队里增加现钱收入，手头灵活，生产能够更顺利，也是应当的嘛！嫂子哪儿都好，就是好给自己打小算盘；这个小算盘明明是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嫂子偏偏说对别人有好处，对自己也有好处。嫂子那股子精明劲儿可哪去了？

    她想着，说着理，忍不住地好笑。

    姑嫂俩吵着吵着没劲儿了，月亮也上来了。

    志耘不声不响地从家里溜出来，到东邻借了一辆小推车，又到西邻借了一辆小推车，把一个车扣在另一个车上，推回家。她又把那辆新的、好使的车子放在院子里，把另一辆旧的、不太好使的车子加了个筐子，就推着走了。

    秀菊把孩子奶着了，坐在炕上生闷气。一会儿，她听见院子里有响声，没理；过一会儿，她又听见院子里有响声，没动窝；第三次响声传到她的耳朵边的时候，她象坐在针上一样了。她轻轻地走出屋，走到院子里；月光下，她看见地上堆着一堆东西，到跟前一摸，全是石块，心里忍不住地一热；把袖子一卷，急忙推起志耘放在院里那辆车子，奔沙滩了。

    志耘推来第四趟石头，发现停在院子里的那辆车子不在了，知道嫂子消了气，心里很高兴，卸了石头，又走了。

    秀菊推石头回来，见石头堆比刚才高了，知道小姑又推了一趟。她赶紧加油，快卸快跑，还要快装多装。她要赶上小姑。

    志耘推来第五趟石头，就站在院子里等着嫂嫂。嫂子一进门，她就跑过去帮着拉，又帮着卸，然后把车子夺过来说：“行了，你快屋里看看孩子去吧。”

    秀菊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孩子睡得稳稳的，不用管，再推几趟。”

    志耘说：“你快歇歇吧，不要累着。”

    秀菊说：“告诉你，我不是惜力，也不是怕累；我是想着，咱们早把垒猪圈的东西预备好，你哥哥回来一看咱们日子过得有条有理、富富裕裕，他准高兴……”

    志耘说：“那你就更得歇着去了。要不然把你累个好歹的，哥哥回来该怨我了……”

    秀菊一跺脚，骂了声“死猴丫头”，噗嗤一声笑了，推着车子又跑出院子。

    这姑嫂两个，每天比着劲儿到队里做活儿，也比着劲儿抢家里的活儿做，院子的石头堆眼看着往高长。秀菊心里很高兴。她想：妹子这个主意是不赖，省下了买砖的钱，还不用赊猪欠债，对自己是有好处，也免得累着生产队了；小姑人小，倒有心眼儿。所以她推石头的时候特别卖力气。志耘心里也很高兴。她想，自己少休息一会儿，累一点儿，省下钱买猪，也等于帮了生产队；猪圈垒起来，多繁殖一些小猪，也是对国家支援；嫂子改变了心思，也是一件好事儿。所以她也越干越起劲儿。

    可惜，不多不少，这姑嫂俩只和气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她们又吵开了。

    这天晚上，姑嫂俩照旧利用晚上歇息的时间推石头。志耘本来是先推车子走的，她反而落到嫂子后边了。她心里挺纳闷：来回要走路，到那儿要满沙河滩捡，还要装车、卸车，这些都要用时间，嫂子怎么这样快呀？她卸了车，朝石头堆北边一看，那边堆着好几块特别大的石头。她想，嫂子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石头可太好了，推这种石头省劲儿，垒这种石头也省劲儿，垒起来的猪圈准结实。志耘急忙把拴石头的绳子盘起来，打算立刻找嫂子一道去推这样的大的石块；那就用不着再推三个晚上了，再有一晚上就能推够。……

    志耘这么想着，推起空车子刚要往外走，只见嫂子又折回来了。

    秀菊推来的这一车子石头比前一车的块儿更大更整齐。她呼呼地喘着气，喘气里都带着得意的劲儿。

    志耘帮着解绳子，笑着问：“你可真神！我满河滩找都找不到一块大的，你打哪找来这么好的石头呀？”

    秀菊得意地说：“动脑筋，找窍门嘛！今儿下午在地里干活，我就看准了。沙滩边西岗子地的阶子早坍了，我就从那儿捡来的……”

    没等嫂子说完，志耘拍手跳脚地喊起来了：“哎呀，老天爷，这可不行！不行，不行！”

    秀菊一愣：“哟，你又怎么啦？”

    志耘说：“那地阶子护着坎子上边地呀，你把石头拆下来，发山水该把地冲了！”

    秀菊说：“瞎说！那是去年山水冲坍的，怎么是我拆的呢？快卸吧。”

    志耘按着石头不让卸：“就是冲坍的，这石头也不能随便拿呀！等队里要修地边、垒阶子，到哪儿弄石头去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