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高升一级》

（4）

 四

    队长田宝立正满街上找人。在街口兄弟两个相遇了，他板着面孔，拧着浓黑的眉毛，噘起嘴巴不吭声。

    田宝超并不过意，因为他们是知心的呀！他走到队长跟前，平和地问：“哥哥，你忙什么？”

    队长冷漠地说：“你不是说群众有意见吗？生产计划不符合实际吗？那好，我现在给你召集一个干部会，晚上再开个群众会，你亲自问问他们，好不好哇？”

    “好哇！”田宝超明知哥哥这样做是出于不满赌气，反而热烈地说：“我再提两个建议：社员不要全部参加，找一些老农就行了，干部和群众会合并一起，马上就开；在开会之前，咱俩先初步交换交换意见，你看怎么样……”

    队长截断二弟的话说：“我没啥意见，你说怎么好就怎么好，我服从领导就是了，希望快刀斩乱麻。明天就要动手了，我们这些人还没搞出个谱来，还在这里咬文嚼字，这咋行！”

    田宝超已经不象几个小时以前了，他心里有底，理直气壮地说：“这怎么叫咬文嚼字？我们是要努力让措施更符合实际情况，难道一个党员不应当这样严肃认真地对待工作吗？”

    “我对这件工作不认真了？”

    “嗯，你把谱打错了。”

    “错了？”

    “好多群众说，有半数麦地眼下最急需的不是浇水。”

    “这真怪了。去年我们队里有十五亩三类苗少浇一遍，你批评过干部。”

    “今年你要再一揽子都浇水，就该挨批评了——不错，从打办农业社起，每年冬天都要浇麦子，这是一项繁重的任务——往年是秋旱，今年是秋涝，具体条件变化了！”

    田宝超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加上自己的认识，详细地讲了一遍。队长听着这些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只是他的脑子无论如何也转不过弯来，梗着脖子没吭声。

    他们来到队部，干部已经到齐。田宝超让每个干部再去找一两个老农来，不一会儿也陆续到齐。

    当大家各找位子坐下的时候，田宝超说：“咱们这个会到地里去开。”

    干部和老农随在田宝超的身后来到野外，来到南洼。

    队长一出村就留神了，他发现邻队东山王的地里已经有人活动，不用说，人家那边已经动手浇麦子。他那火烧火燎的心中，象是加了一勺子油；斜着眼珠朝二弟扫一下，只见他正在地头上慢吞吞地走遛遛，就气呼呼地说：“已经来地里了，该开会了，你就讲吧！”

    田宝超站定身子，看了看大家，开口说：“我没有好多话讲。咱们这群年轻人是生产队领头的干部，这几位大叔大伯都干过几十年庄稼活，跟土地打过几十年交道。你们大伙都谈谈,这块麦地，要夺个丰收，眼下说用什么措施管理合适？”

    大伙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不知怎么开口。

    田宝超热情地指名点将了：“老强叔，你先打个头炮。”

老强的心里头一直都在嘀嘀咕咕。他没有参加过这样的会，更没有到这个地方开过会，出村的时候，他走在最后头，到了地里，他又一直蹲在一边抽闷烟。看样子他很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他的两只耳朵把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收进去了。听到田宝超点他的名，他头也没抬，瓮声瓮气地说：“你们干部说吧，怎么指挥咱们怎么干就是了。”

    田宝超说：“这话不对。生产队过的是大家的日子，这日子是个大日子呀！这么大的日子光靠一两个干部是不行的；何况，干部又都是年轻人，经验少，如果大伙都是动手不动心思，推给几个干部管，生产怎么能搞好呢？你们再仔细想想，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有一点算计不到,出漏子是大的，受损失也是大的呀！”

    老强脸一红。队长把脖子扭到一边。

    老农们开始议论起来。

    第一个表示态度的是军属田宗宝。他说：“宝超讲的话句句有理，光在一边唱高调、看热闹不行呵！干部再有本事，手大遮不过天来，也不会处处都想得周到，不管对不对，咱们得多动脑筋。要我看哪，这块地可不能再浇水了，因为这地洼，北边地里的雨水都流到这边来了。你们忘了，耕地那会儿还一踩两脚泥哩！”

    旁边一个高个子老头接着话音说：“再浇水就把麦苗给泡在水里了。那年我在园子边上种了几垄麦子，因为离着井沿近，多浇了水，第二年麦子长得象得了黄病。”

    这个一言，那个一语，渐渐地热烈起来。

    田宝超见问题越辩越明，就扭转话头说：“不浇水这点是肯定了，该怎么管理才合适呢？大伙再辩辩。”

    那个高个子老头抢着说：“宝超，要追肥呀！”

    另一个瘦老头说：“对，种麦子是我扶的耧，它的根底我可清楚。当时都是抢种的，底肥少，有几十亩根本就没有闻到粪味儿。眼下还不致于显眼，开春一返青就要现原形，准没劲。赶快追它一遍肥，让它在上冻前把根子扎得深点，长个壮实胎，明年一定旺盛！”

    ……

    队长一直是耷拉着脑袋没吭声。在大伙讨论最热火的时候，他悄悄地蹲下身,用手扒开垄沟里的土，抓起一把一攥，成了一个团子；紧接着又抓一把，湿乎乎的土沾满手。他不由得大吃一惊，汗珠儿从脑门上冒了出来。他抽身站起，使劲摇摆着大手说：“对呀，对呀！就是不能再浇水了，若是再浇，不光白费人力，麦苗还可能烂根子！”

    大伙都被这突然的喊声吓一跳，一齐把脸转向他。

    队长走进人圈里，直率而又诚恳地对众人说：“你们说说，这二百亩地该怎么管理好呢？”

    田宝超说：“刚才大伙不是提议追施肥料吗？你……”

    队长拍手叫好：“对，对！就是要追肥！”其实，刚才他光顾暗自生气，根本没听到大伙在说些什么。这时候，他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又连忙说：“大伙这些意见我完全接受，完全接受，追肥，这块地要追肥！”

他们又换块地进行检查，对不同的地块订出不同的措施。大多数地是“浇水为主”，一部分地“以肥领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