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二十四段（3）

    当天下午，黄小云带上几件替换穿的衣服和爸爸、哥哥两个人办酒席剩下的工资钱，便跟家里的人告别了。送出大门口上汽车的时候，妈妈掉了泪，哥哥和嫂子掉了泪，黄小云也忍不住地掉了泪。

    黄占元恐怕陆彦介意，就挺不高兴地训斥抹泪的人：“真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哭个啥？这是一步登天去享福，又不是去受难！”

    傍晚，陆彦领着黄小云到达北京，在前门外大栅栏住了一夜。第二天早起，陆彦问黄小云：“你这个北京边上的人，逛过万里长城吗？”

    黄小云回答说：“没有。只是在画儿上看过。”

    “嗐，不到长城非好汉哪！”陆彦说，“不到长城来一次身临其境，到广州接待外宾一交谈，多显得没知识。这么办吧，我带你走一趟，我们后天再启程南下。”

    黄小云要按照爸爸的嘱咐，对陆彦这位大经理听话顺从、小心伺候、别惹人家不高兴。人家推迟一天动身，为的是带她逛万里长城，她除了越发感激人家的一片好心，还能有别的什么说的呢？

    他们到崇文门外的食品店买了好多面包、罐头和各种酒，装了两个旅行包，然后登上了火车。他们在火车的餐车上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饭，就在一个黄土梁的村野小站下了车。

    “看见没有，右边。”陆彦指着重重的山峦说，“过了那个梁，就是万里长城。”

    黄小云仰着头张望，到处都是她长这么大从未见到过的崇山峻岭，还有坡上的棒子地，沟里的果木树。她觉得新奇，也有一种威严感。她替陆彦提着一只装着食品的大包，小心地跟在陆彦的后边，在小路上寻找放脚安全的地方，往上攀登。

    他们过了梁，又钻山沟。不见了村庄，不见了梯田，不见了树木，更不见除他俩以外的任何人影，甚至不见了路。只有陡峭的山崖，古怪的乱石，莽莽的绿草，苍白的或血红的小花朵。……

    陆彦背着包、挎着包，仍然往前走。

    黄小云大口地喘气，大滴地淌汗，竭力忍耐着，追随着，不多言多语。直到看见太阳落下去，山峰阴影铺过来，晚风也跟着刮起，她才不得不问一句：“陆叔叔，您走的路对吗？”

    陆彦边走边回答：“没错儿。这是我的熟地方。”

    “怎么不见游长城的人呢？”

    “这儿不是八达岭，是新发现的。比八达岭可好玩儿！”

    “天要黑了。……”

    “黑了怕啥，有我给你作伴儿。”

    当他又往一条小山沟拐弯的时候，黄小云大着胆子建议：“咱们回去吧，我不想走了。……”

    陆彦一转身，没容说出话来，就“嘭”的一声摔坐在草丛上，随后发出痛苦的呻吟：“哎哟，哎哟！……”

    黄小云慌了神儿，快步地走到跟前问：“您怎么啦？摔坏了哪儿吗？”

    “没有摔坏，我一回头扭了脚脖子。哎哟！哎哟！”

    “这可怎么办哪？”

    “前边，左边的坡子上有个山洞。咱们先到那儿歇歇再走吧。”

    黄小云很担心由于意外事故被困在这荒山野岭走不了，就又替陆彦提上一只更沉重的旅行包，跟着往沟里拐，往崖上爬。好不容易看到了阴森森的洞口，低着头迈进一步，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闻到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混合气味。接着听到陆彦丢挎包的响声，还有他放下身子，压得干草“扎扎”的响声。

    “过来呀！”陆彦像躺倒了似的，朝着洞口外边招呼。

    “我，我害怕。……”站在洞口外边的黄小云浑身发抖，小声地回答。

    光明在萎缩，黑暗在膨胀，远处的山谷、岩石如同燃乏了的木炭，一个跟一个变成灰烬，变得没了踪影，最后把近处的野草山花也给烧光，全都不见了。一切都寂静下来，只有风在吹。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兽类的怪叫声。

    洞里忽的一亮，把失魂落魄的黄小云吓得浑身一哆嗦。

    原来是陆彦打起自来火，点上嘴唇叼着的烟，又点着一根蜡烛。

    黄小云这才看清山洞里的一部分东西。

    地上摊着草，好似睡过人的铺，壁上靠着木棒，角落堆着纸盒子、酒瓶子、罐头桶，好像还有一个煤油炉和一个小铝锅。……天哪，这是什么地方？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我们上当了？她联想起她曾经看过的惊险小说和破案的电影，以及种种恐怖的传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