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秀姑娘》

二十

 看到他的影子，连忙迎出屋的，不仅有两个儿媳妇（另一个用奶头哄孩子在炕上睡觉），还有他的老伴儿。

“秀秀还没有回来？”于海迈门坎儿的时候问老伴儿一句。

“我们也等她。”于大妈回答，“到底儿把日子定准了没有，我们好安排呀！”

“不用等她，你们就照明儿个成亲准备吧。”于海坐在椅子上，告诉老伴儿，“刚才派出所的郑守贵又来了，说明杰请他明天去喝喜酒。这不是定准了嘛。”

大儿媳妇给公爹打来洗脸水，把肥皂盒放在一旁，把毛巾搭在盆沿儿上。

二儿媳妇小心地涮壶、擦杯子，给公爹沏上酽茶，放到他手边。

于大妈因听到派出所来人了，就试探地问：“那案子瞎摸瞎抓胡乱咬，一丁点儿眉目都没弄出来？”

“哼，我看那姓郑的是个笨蛋大草包。”于海不满地说，“当初干公安的老干部都下去了，换成一帮一瓶子不满、半瓶晃荡的玩艺儿。”

于大妈朝桌子跟前凑凑，小声说：“你进门那会儿，我们娘儿四个正嘀咕一件怪事儿……”

“啥怪事儿？”老于海一翻眼，“怪事儿都跑到咱们家里集合碰头来了？”

于大妈更加神秘地说：“刚才邮递员送来一封挂号信。不知道真投案自首的，还是坏人故意捣蛋的。”

老于海被这句话引起注意，紧问：“写信的是谁？”

“那名字笔划多，她们妯娌仨都不认识，偷偷地求林英给看看，她也不认识，回家查字典去了。”

“给我看看。”

于大妈回身从铺在炕上的褥子边下取出一封信，递给老于海。

老于海见信封写着泃河湾大队地址，写着“于海大伯亲启”，下边落款是“燕山乡杨庄子杨缄”几个字。他抽出信瓤，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我的老花镜放在办公室了。你们谁给我念念。”

大儿媳妇念书少，又扔下的时间太久，不敢承担这个任务，躲着不伸手。

三儿媳妇还在哄孩子，没搭腔。

二儿媳妇想逃避也不行，只好说：“我念念试试，只能把大概意思念出来。”

于是，她一字一句地念起一封不算太长，但分量很重的信：

于海大伯：

我怀着万分痛苦而又万分悔恨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信。

我向您请罪。

我请求您饶恕。

是我害了您的女儿！

自从没考上大学，留在村里当了拖拉机手，我认为自己的前程到此为止，从而放松了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这一年间，我经常在外边跑运输，住小店，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听他们谈论下流的笑话；为解闷儿和消磨时间，看了不少黄色报刊和不好的书；加上其他不好的因素影响，我的思想自觉不自觉地萌生了不健康的东西，遇到预料不到的事，就失去了约束和控制自己的能力。那天夜里，困乏的我轮到休息，找到僻静的地方，钻进麦垛里就睡了。您的女儿躺在我身边，把我弄醒，我昏昏迷迷地就犯了错误……

不管有多少主观和客观的原因而酿成的这件祸事，都应当由我承担责任，都是我的罪过。

事已经出了，罪已经犯了，谁也没办法收回和抹掉。我只能老老实实的认错，心甘情愿地赎罪。

听朱长顺的媳妇说，您的女儿是个正派姑娘，为那件我加给她的祸事而服毒自杀；虽经抢救免于一死，但落下后遗症。于是我更感到自己的罪过之重。我恳求您答应我，让我跟您的女儿结为真正的夫妻。不管她出院后变傻变呆，或是成了一辈子卧床不起的残废，我都不嫌弃她，一定一生一世像罪人那样守候在她的身边。

我苦苦地想了很多的路子，觉得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通。这样不仅能够使您的女儿，也能够使您和您的全家人受伤的心得到一点平复。我本人，也才能够咬着牙活下去。

于海大伯，用纸用笔，很难把我此时心里的话都表达出来。您若肯于听听我当面的陈述，您一定会原谅我，并恩赐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不敢冒失地去见您，先寄这封挂号信。您看了信，让我来，就给朱长顺队长打个电话，我当立即赶到您的面前请罪。

我的心情此时特别复杂，特别慌乱不安。就写这些，等您的回音。

                                           杨瑜珏拜上

“后边那个名字，我不认识。”二儿媳妇念完了信，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等一会儿林英拿来字典，查查吧……”

“坏人就是坏人，管他叫什么名字干啥用！”老于海回了二儿媳妇这么一句，两眼盯着窗户出神儿，同时捣动着牙齿，不喝茶，也不再说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