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丁香》
(3)
她一转身子,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她听到饲养场里边牲口咴咴叫,象是喊:“小丁香,小丁香,快来送料,快来送料!”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又想:“董四跟我呕气,也不是为个人,全都是为生产队;为了搞好生产,不应当拿工作赌气。”
她大大方方地走进了饲养场。她想,进去先跟董四说几句和气话儿,再访访他,牲口为什么不吃高粱;这都是为了工作,一点不算丢人。
她喊:“四爷,四爷呀!”
没人应。四爷跟她生气了。
她说:“您真生气了。生吧。您生您的,我可要干我的了。”
她说着,走到牲口槽跟前。灰骡子、白骒马,全朝她伸出头,噘着嘴巴叫。她用小笤帚把槽里的细草末子打扫净,又把簸箕里的高粱倒在槽里,用手划拉一下:“吃吧,吃吧,多好的粮食啊,可不许娇气!”
牲口把头都挤过来,抢着吃,吃得可香啦!
丁香又高兴又生气:“嗨,吃了,谁说不吃!猴老头子,故意找我的别扭。”她刚要喊董四,又想,得多看看再说。
这一看不要紧,问题出来了。牲口吃了高粱粒儿,嚼了几口,就都吐出来;用嘴头子拱呵拱的,再也不肯吃了。她划拉着看,挺好的粮食呀;再划拉一下,正抓在牲口唾出来的高粱粒儿上边,仔细一看,里边原来有砂子,那砂子也是白色的,跟高粱差不多。她又划拉着仔细看,除了砂子,还有土末子。丁香这回明白了。
她高高兴兴地往北边小屋子跑。她要把这个发现告诉董四;董四听了,一定说:“亏了你,亏了你,这回毛病找到了,高粱也能喂牲口了。”
没想到,董四早就站在屋门口瞧着她哪,满脸的怒气,嘴噘的能拴上八头大叫驴。
丁香还是高兴地喊:“四爷,牲口不爱吃高粱,是因为高粱里边有砂子。”
董四冷冷地说:“你这回相信它们不吃了?我没有对你说瞎话吧?那就快给我称豆子来吧!”
丁香打个愣:“四爷,把砂子挑出去,把土筛出去,牲口不就吃了吗?”
董四说:“我眼睛花,看不见,也没有那个闲工夫。给不给豆子,你瞧着办吧!”
丁香说:“高粱也是粮食,我们不能把它扔了哇?您比我年纪大,您更该知道心疼集体的财产呀!对不对?”
董四一听这话,更冒火了:“怎么,我这叫不爱护集体财产?”
两个人就这样吵起来了。
但是,等到队长听见信儿,跑到饲养场的时候,这儿早已风平浪静。董四象往常一样,正一心一意地给牲口梳毛扫土;丁香端着簸箕,回到保管室,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三
保管室在养猪场北边的一个大院子里。
队长一进大门,就瞧见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座北三间通着的屋子是库房,窗户上糊了新纸。窗台上还压着一溜酸枣棵子。他左右瞧瞧没有人,屋门没上锁,刚要推,只见门板上写着八个挺大的美术字:
“库房重地,闲人免进!”
队长笑笑,不再推门了,就用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门板子。
屋子里边,丁香突然吼地一声:“谁呀?别进来!我就完事儿,外边等等!”
队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说:“是我。”
丁香说:“队长呀,快进来吧。”
队长这才走进库房。
丁香正用一杆很长很长的大秤约高粱。没有人跟她抬,她就用绳子套住口袋,再把扁担穿过绳子套;扁担的一头担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头搁在窗台上。窗台正好跟她的肩头一般高,一用劲儿,就把个口袋抬起来了;又一只手扶着打转转的口袋,一只手移动着秤砣。
队长看看,笑着说:“真有办法。这样你一个人就顶三个人用了。约的是什么?”
丁香放下口袋,抽出扁担和绳子,回答说:“秋天从场边子上打扫起来的高粱。”
队长又问:“约它干什么呀?”
丁香很有力气,两只手抓着口袋嘴儿,使劲儿一提,那多半袋子高粱就被她提到屋当中。她这才回答队长说:“给饲养场约的牲口料。”她直起身,朝队长笑笑,“董四爷可尖啦,他图省事,让我一下子给他称出十天的。我才不干哪。我爸爸说,短安排才有谱。一气给他一大堆,他撒开巴掌喂,等喂过了头,料不够了,又来磨蹭。我不怕麻烦,一天约一次我也不怕;卖什么吆喝什么,怕麻烦我就不干这个了。”
队长说:“等董四来了,帮你抬着约约,不就行啦。”
丁香搬过一个大笸箩,倒提着口袋,哗啦一声,把高粱倒在笸箩里;又直起身,一挑眉毛,一努嘴:“我得先给他约出来,到时候现成,背起就走。免得他到库房里这儿扒扒,那儿看看,总想给他的牲口抓挠点东西走。”
队长笑着说:“你把人家卡的这么紧,人家要有意见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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