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丁香》

（4）

     丁香拉过一只木墩子坐在笸箩跟前，用手扒拉着高梁粒儿，往外挑石头子和土块，不在意地说：“有就有。对的意见听，不对的意见——”她比划着：“这只耳朵进来，那个耳朵出去，我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她说着，自己也嘻嘻地笑了起来。

    队长蹲下，也帮着挑，问道：“你刚才跟董四吵架了？”

    丁香说：“那算什么吵架呀，就是争论两句。他硬说牲口不爱吃高粱，现在把毛病找出来了；您瞧，这里边又是土块，又是石头子儿，牲口怎么会爱吃？我给他提意见，让他挑挑再喂，他说眼花看不见，忙，没工夫。好，你眼花，我眼不花；你忙，我不忙。从今天起，我每天挑干净了再给你，行吧？看你还说什么，反正牲口没干重活，我不给你豆子。”

    队长觉着丁香这些话很有道理，做得也对，心里明白了几分，正要说话，外边响起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哗啦一响，一个大嗓门喊了一句：“丁香，我把犁放在这儿了。”

    丁香噌地站起身：“喂，先别走，先别走！”她一面喊着，跑出库房。

    送犁的是生产小组长杨五。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大个儿，用手擦着脸上的汗水，眨巴着眼问：“有什么事儿，我还等着吃饭去哪！”

    丁香走到双铧犁跟前，两眼盯着犁说：“别着急，等我检查检查。”

    杨五说：“好好，随你检查。”

    丁香扳动着犁，用脚把上边的泥土擦掉，又蹲下身，用手抹着犁镜；翻过来，调过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杨五抱着肩站在一旁，斜着眼珠瞧她；瞧着，瞧着，不耐烦了，拉长声音说：“小姐，这是铁铸的，要是断了，我还能拿唾沫把它粘上呀！”

    丁香不听他这一套，依旧仔细地检查，反问他一句：“要是裂了缝呢？”

    杨五说：“有裂缝，我包赔！”

    丁香说：“包赔不包赔是小事，要是真有了裂缝，我得赶快换新的；要不然，等明天到地里一使折了，临时再换，人工牲口工不就全耽误了！”

    杨五见丁香搓着沾在手上的泥土直起身，就说：“你还有什么指示，该饶了我吧？”

    丁香笑着一摆手，说：“一、二、三，开步走吧！”

    杨五刚走到门口，背后的丁香又吼地一声：“哎，哎，回来，回来！”

    杨五转回身问：“又干什么？”

    丁香用脚踢着套说：“这牲口套上怎么少了一根绳子呀？”

    杨五想了想说：“噢，让我忘在地头上了。反正还要到那块地干活去，明天再说吧。”

    丁香说：“你说的倒轻巧，那可不行。你赶快把它找回来。”

    杨五说：“天要黑了，反正丢不了。”

    丁香指指天说：“你看天阴了，要是下雨淋着，那皮绳子可就泡糟了。”

    杨五说：“哪里那么巧就下雨。”他说着就要走。

    丁香噔噔地几步跑过来，扯住杨五的袖口说：“不行，你马上就得给我找回来！”

    杨五见丁香那副厉害样子，也动了肝火，一甩袖子：“怪累的，我就不去！”

    “谁让你丢了？”

    “我又不是安心，谁不兴忘呢？”

    “你怎么没忘了吃饭呀？”

    “反正我不去！”

    丁香也火了：“噢，你是生产小组长，就这样对待队里的财产呀？今儿个你不把绳子找回来，咱俩没完！”她回头又朝库房喊，“队长，队长！”

    队长在门口站好久了。他把一切瞧在眼睛里，听在耳朵里，暗想：董四你们几个人对丁香有意见，是你们对，还是丁香对，这不明明白白了吗？他见丁香喊，就走过来，很严肃地对杨五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杨五一见队长在这儿，明知理亏，怎么还敢强辩？他不等队长说完，就做个鬼脸，连忙改口：“好好，我拿去还不行吗？算我倒霉！”他说着就要溜。

    丁香还是不肯罢休，绷着脸说：“别走，你得把话讲清楚，什么叫倒霉？你丢了绳子对不对？”

    杨五的舌头短了半截儿：“不对，行了吧。”

    “你应当不应当拿回来？”

    “应当。”

    丁香看着杨五那憨厚的样子，心里直乐，但是她使劲憋着，满意地点点头，学着大人的口吻教训说：“早这样说，不早就没事儿了？下次记住，社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得爱惜。回家吃饭去吧，这绳子不用你拿了。”她说完，差一点笑出声来。

    杨五看看丁香，又看看队长，莫名其妙地走了。

    队长也有点儿不明白。等杨五走后，他说丁香：“瞧你这孩子，为绳子闹腾了半天，你怎么又不让他拿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