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秀姑娘》

十七

 过晌，吃过饭，收拾了家俱，秀秀和林英两个人还没有在新沙发上坐稳，老会计就来传电话。

“秀姑娘，刘明杰让你马上赶到县城，在汽车总站见面。还一再叮嘱越快越好。”

秀秀答应、道谢，把老会计送出大门口，转回来就要搬自行车。

林英拉住她：“你急什么呀？”

秀秀说：“明杰让我立刻去，去晚了，他还不着急。”

“他急你别急，得揣摩揣摩。”

“这有啥揣摩的，准是商量布置新房的事儿。”

林英摇摇头说：“不管商量啥事儿，他刘明杰应该亲自到泃河湾来商量。他要娶人家于家的姑娘，可还没跟于家的老人见见面、打个招呼呀！”

秀秀替未婚夫开脱：“他的假期有限制，那边的事儿得他一个人张罗，哪能照顾得那么全面、想的那么周到。别挑他的礼儿啦。”

林英说：“不是挑他的毛病，是他的行为太怪。你想想，他要有事跟你商量，自己脱不开身，应该约你到他家去说，干嘛跑到汽车站上去，有啥怕见人的勾当呢？”

听了精明人的这番话，秀秀也感到蹊跷，有些慌，有些痴呆地坐在沙发上，急速地胡思乱想一阵儿，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肯定出了什么岔子，十有八九出在刘明杰的爸爸身上。……”

“他爸爸反对你们的婚姻？”

“不，是明杰反对他爸爸的婚姻。……”

“真新鲜！到底咋回事儿？”

“他爸爸六十多了，还要娶一个老婆，明杰嫌丢脸，不要后妈。……”

“哎哟哟，原来是个封建脑袋瓜。”林英掩着嘴，哈哈大笑一通说：“人家北京城里的人，自己的孩子都上学了，还有给亲爹亲妈当介绍人寻老伴儿的，为的是不让老人晚年孤独。你们老公爹愿意娶一个就娶一个呗，碍着你们什么啦？……”

“明杰说了好多理由，怕将来住在一块儿闹矛盾。”

“要我看事在人为。当晚辈的开明一点儿，孝敬一点儿，没啥了不起的矛盾。”林英又给秀秀出主意，“刘明杰要是为这件事找你去商量，你一定得劝他别闹那号父母不反对自己婚姻自由，倒反过来干涉父母的婚姻自由的封建把戏。跟他说，你公爹娶个老婆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想想，将来你们得工作，得有小孩子，再伺候一个光棍子公爹，多麻烦，多不方便？他娶个老婆代替了你们，比雇一个保姆还强哪！……”

秀秀对林英的指点完全能够接受，觉得这样对待公爹的事儿，合情合理，大家都舒心；只是担心刘明杰不会听从劝告，她没力量也没信心把刘明杰的心气给扭转过来。

她怀着不安的、为难的思绪离家上路了。一路走着，她还考虑怎么说服刘明杰，把事情办得顺当、满意，不伤害任何人。

可是她万万没料到，比她见过世面、心眼儿多的林英也不会料到，站在汽车站出站口附近、满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的刘明杰，要怎样让她不顺当、不满意，最终重重地伤害她——撕裂她的心！

秀秀从流动的人群缝隙中，瞧见了刘明杰，赶紧往前挤。

刘明杰也发现她，抬手往东指了一下，随后自己先一步往东走。

秀秀服服帖帖地跟过来。

这儿是个死墙角，有一棵被人撅过、被牲口啃过的，半死不活的小松树。这儿既在闹市中间，又离开热闹的人群，稍微放低嗓门说话，身边经过的人不伫步细听，是不会听清楚的。刘明杰选这个地方跟未婚妻秀秀谈他急于谈的严重问题，经过精心地选择，这种选择方式和方法，是由智慧来操纵的。而刘明杰的这样智慧的具备，不能说不是他那公安家庭从小对他熏陶影响的成果。他清楚对已经起了结婚证、临到结婚前夕，向未婚妻提出那样质疑的重量。他也估计到未婚妻对待这种质问会有两种不同的反映。如果其中一种反映证明了郑守贵的怀疑的可靠，那么，他必须采取他的别无选择的果断措施。这样的措施，肯定会造成极可悲的后果。因为他的未婚妻吞吃过安眠药片，自然还会走这条路。走哪条路，那是未婚妻自己的事，但是不能让他刘明杰受到牵扯。特意地约未婚妻到汽车站这样热闹的地方摊牌，不可能当场出什么危险；离开这个地方，出了什么事故，由于谁也不留神，所以也就没有谁做揭发和当证人，他刘明杰可以随机应变地处理，最后稳妥地了却这桩快要把他逼得发疯的事件！

秀秀已经站到未婚夫的面前。不知为什么，这么一见面，一路上压抑着的沉重心情，不知不觉地如同被掀开揭去那样轻松起来。未婚夫是个坚强的男子汉，是依靠得住的，就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秀秀也没必要担惊受怕。

刘明杰速战速决，所以劈头就问：“秀秀，你对我忠实不忠实？”

秀秀被这意外地一击，脑袋轰地一声响，极力镇静自己，反问一句：“没头没脑的，你指的什么事儿？”

“你跟别的男人发生过肉体关系没有？”

秀秀被这句话质问得更加惊恐万状，羞愧和痛苦一齐绞着她的心，梗塞住喉咙；从来不会说谎话的她，临时编造谎话和求助勇气，都难以办到。她的嘴唇颤抖着说：“我，我，那天夜里遭到的事，还没来得及详细地告诉你。……”

“别的话我不想听！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跟那个人发生关系没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