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二十二段(1)
阴历六月三伏天,正是农村压绿肥的好季节:经过几场雨,干枯的荒山湿润了,荆树丛蹿出枝梢,嫩嫩的、肥肥的;好似怕赶不上时间而落到后边,在放叶子的同时就托举起一串串花蕾。这种东西被割回家来,用铡刀铡成寸把长,铺到猪圈坑子里,再往上边压一层垫脚土,捂上个三五天,就可以沤成很有劲儿的绿肥。
由于土地分到户,独家经营生产,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都想节省点买化肥的钱,所以今年割荆梢的人特别多。他们把荆梢压成绿肥,或堆放在家门口,或运到地边上,单等收割了秋庄稼,给越冬小麦当底肥用。人多,要是干一桩对公众有益的事情,自然显出“力量大”的优势;如果各自都为自家抢一种东西,人多,又成了一种可怕的灾难。只是去年一个夏天,人们就把附近的大小山头给割得像用快刀子剃过的脑袋一样光,今年必须跑挺远的路才能够割上一背。这时期,酷热难挨,呆着出气都不均匀,干这种爬山越岭割荆梢的活儿,实在太辛苦!
老田家对这种活茬动手晚了几天。因为田留根也打算到修路队当小工,而且心气很高。他家盖了房子,花得手头很紧,想挣几个钱,填补填补、活泛活泛。况且,自打老二保根上学走后,家里变得空荡而沉闷,他想到外边干活人多的地方,让心里敞亮敞亮。他找过郭云,跟老队长“蘑菇”,要求一定派他走。老郭云对他态度满好,只是说“做不了主儿”,得“研究研究”再给他回话。田留根哪儿也不敢去,在家里和地里找点活儿做,为的是等候消息。结果,第一批小工走了十个,没有田留根;第二批又走五个,照旧没有田留根。田留根的“手气”不好,两次抓阄都是抓的空白纸条子!
那一天,他心里别别扭扭地从村西大庙往家走,一路上看见许多家门口都堆了大堆绿肥,忽然有所醒悟,进门就对他妈说:“当小工的事儿没有多大指望,我不能蹲在家里死等着了。我得割荆梢压绿肥了。”
正在晾晒发了毛的腌芥菜疙瘩的田大妈回答他:“不用那么急烧火燎的,还是等着吧。听说支书找过修路的总指挥,要求再增加十个名额。”
田留根说:“我看等也白等。等到人家把荆梢都割光了,咱们可就落个鸡飞蛋打,两头都是空的呀!”
田大妈说:“试不过三。要是摊上个小工当,一天三块钱,去掉一块钱饭钱,一天还剩下两块;要是能干两个月,那可就五六十元大票子!有了票子买化肥也上算,还省得爬野山受苦罪。”
田留根拿定主意不肯改,又不敢跟他妈顶牛、抬扛,就说:“这么着吧,我割半天荆梢,等半天那件事儿;头晌出去,后晌回来;反正抓阄都在后晌抓,您留神听着消息,别错过去就不会误事。”
他磨了镰刀,修了背架,还把鞋掌子上已经松动了的铁钉子砸结实。一切准备停当,单等第二天早起上山割荆梢了。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个串门儿的,而且专找田留根。
一听见皮鞋响,就知道是得了美事儿的苏吉祥。
他过去跟田家人来往并不密切,没有事情不来,一年也不会走两趟。如今他跑得可勤啦。他感激大姐和老二保根。他把田家所有的人都当成知己。这回他进屋就从衣兜里朝外掏烟、抓糖,往田成业、田大妈和田留根手里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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