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秀姑娘》

七

 秀秀，吃过软弱大亏的秀秀，此时此刻又表现出她的软弱。她害怕地低着头，两眼呆滞，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心怦怦乱跳，四肢无力地打起抖来。

窗外一声霹雳，一道闪电，一阵凶猛异常的倾盆大雨：“哗、哗、哗！……”

秀秀被这片声响所震动，浑身的血液好似爆发般地燃烧起来，仿佛从身体外面注入一股子力量。她猛力地一甩胳膊，把个毫无提防的郑守贵给甩了个趔趄。她随即发疯般地拉开屋门，跑下黑洞洞的楼梯，闯进哗哗的雨雾里。

郑守贵气急败坏地提着手枪，追到楼门口，看着满院子翻花的雨水和漆黑的一切建筑物，又有些怯步，就扯开嗓子喊：“会计，会计！”

“来了，来了！”老会计在大门口答应他。

“那女的拒不交代，逃跑了。”郑守贵迎着走过来的人又下令，“快去把她带到我这儿来。马上！”

“岂有此理！她跑什么呀？”

郑守贵听出，回答他这句话的变成一个洪亮的嗓门儿，不像老会计。他用目细看，从院门那边果然移动着两个人影子，“哗啦，哗啦”地蹚着水，朝他走过来。

老会计打着伞，另一个穿着帆布雨衣的人好像没有看他一眼，就径直地上楼去了。

郑守贵拦住老会计小声问：“那个上楼的是什么人？”

“支书，老于海呀！”

郑守贵听到回答打个楞：“他不是领着人去防汛吗？”

“我刚才到堤上对他汇报，说派出所让你来破案子的事儿……”

“这是公安系统的工作，你找他干什么？”

“嗐，不找他咋行。那个受害的秀姑娘是他的亲闺女；那桩事儿一直瞒着他们老两口。……”

郑守贵大吃一惊，立即觉出冒了一脑门子冷汗。好家伙，这回血迷心窍，咬在有权有势的老劳模身上，真是太危险了！

雷声，雨声，渐渐地从大变小。

郑守贵也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一面转身摸索着往楼上走，一面心里边暗自打算盘。

他是个由于赶上了特殊的机遇和碰上了特殊的关系，才加入公安队列的一个“超龄”民警。干公安工作早就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嗜好。他家住城关旧街。他爹妈养的孩子多，五男六女，一共十一个。女的多倒好对付，反正嫁出一个少一个。男的多，给一股子一股子成家立业可就难了。他是最小的小五，成家立业难上难。爹妈、哥哥嫂子帮着他苦拼苦熬了几年，攒了几个钱，又从亲戚朋友家借了一些债，总算把房子盖起来，把彩礼凑齐全，娶来一个媳妇，过上小日子。不料想，那媳妇是个骚货。在娘家就跟几个男的勾搭，结婚后仍不改邪归正，常借口住娘家、赶集进城的机会，或是男人当合同工不在家的时候跟别的男人暗暗来往。这还不算，那媳妇还靠着城关镇街面上人的流动大、姓氏杂的特殊条件，常常招些本街和外地过路的男人往家里跑。常言说，王八好当气难生。离了吧，庄稼人娶个媳妇不容易；再续个可以说没门儿，半截子光棍儿不好打；不离吧，眼睛看着野汉子出门入户，耳朵听着左邻右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实在没脸见人。郑守贵由此憋出一场重病，同时也憋出了主见、勇气和智慧。病愈之后，他就下苦功夫，开始了捉奸拿对儿的行动。他用过“声东击西”计，“调虎离山”计，“欲擒故纵”计，以及反间计、连环计等等，结果连连获胜：跟媳妇有勾搭的大小老少奸夫，一个跟着一个落网被俘。最后他不仅制服了媳妇，使之收敛了邪气，好好地跟他过起日子，还取得派出所所长的赏识，推举他当了城关旧街大队的治保委员会的主任。这样一来，他更加有力地运用自己的经验，充分发挥特长，带领一帮积极分子在村里专门搞起“抓破鞋”的活动。城关这地盘，住着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色人物，偷鸡摸狗的事儿很多；老鼠遍地皆是，猫还有什么愁可发？郑守贵干得特别用心，特别卖力气。他把兵法的三十六计，起码给发展成八十计之多。所以屡战屡胜，战果显赫。他曾经几次出席全县治安先进工作代表大会，受到嘉奖，奖状挂了半墙，后来就被拔到派出所当了民警。这期间，他的地位变了，心气也变了：由于他太专心一意地搞捉奸的事儿，脑子里不太想旁的事儿，也由于他接触奸情的事儿太多、太五花八门，竟然不知不觉地上了瘾；如果隔几天不办这类案子，他就心里发痒，浑身难受，烦躁不安，吃炖肉都不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