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十九段（1）

     新房子已经落成，只剩下内装修和安窗户安门的工程了。在湛蓝的天空下面，在碧绿的麦田中间，那用石头垒砌的墙壁，那上了陶瓦的屋顶，特别醒目，离着老远就能够看见。

    劳累得红了眼睛、干裂了嘴唇的田大妈，欢天喜地地收拾施工时遗落下的石块、瓦片和泥巴坨。她对推着车子站在路上的二儿子说：“我早就跟你们讲，苦尽甜来，苦尽甜来。你们看看是这么回事儿不？”

    老二保根拉着长调门问道：“妈呀，您这个甜能够甜多长？在甜头后边，是啥滋味儿等着你们呢？”

    “你吃饱了闲得难受，又跟我胡说八道！”田大妈心满意足地说，“反正一家人的心没白操、累没白挨、罪没白受，一层大新房从平地上立起来了。谁敢不承认这是真的！”

    “让您这么一说，只要往新房里一住，就一辈子不再操心、不再挨累、不再受罪啦？”

    “当然。有了房子，就有了媳妇，就能够成家立业。我们做爹妈的，就算对得起儿子，死后不当绝户、不挨抱怨，能够合上眼睛了。……”

    “可喜可贺！万事享通！完事大吉！”

    “讨厌，给我滚一边去！”田大妈假装生气地吆喝一声，见儿子果真推上自行车要走，又说，“你不进去瞅瞅新房子？”

    老二保根边蹬车子边说：“它又跑不掉，过一会儿再参观也不迟！”

    田大妈失望地皱皱眉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儿子对家里这件大事如此冷漠。

    由于酒精的力量对某一根神经的麻醉作用，同时又由于“争强好胜”的心气对某一根神经的兴奋作用，使得老二保根一时间忘记了对孔祥发的宿怨，也不顾往日的忌讳，而直奔砖瓦场主动地找陈耀华。

    会计室空着，桌子上摊着报表和算盘。陈耀华这会儿在场长办公的单间里跟孔祥发谈什么事情。

    老二保根并没有彻底解除戒备防线，不想跟孔祥发见面搭话，所以没有进那间关闭着门板的小屋，只是站在五、六米远处，朝那边喊两声。

    陈耀华应声走出来，瞧准是老二保根，就快步地走到跟前。

    老二保根立刻发现，在陈耀华的背后，刚刚合上的门板被拉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和一只眼睛。老二保根不用细端详，就猜到是孔祥发在偷看。他轻蔑地撇一下嘴唇，随即转身朝横着砖坯垛的地方走去。

    陈耀华顺从地跟上来，先开口问：“这几天你藏到哪儿去了，旮旮旯旯都找不见你？”

    老二保根笑眯眯地回答：“到我姐家改善改善生活，呼吸点新鲜空气。”

    陈耀华抱怨：“离家外出，都不跟我打个招呼。亏你做得出来！”

    “我早就跟你声明过，在现阶段，咱俩的关系得若即若离。”老二保根挤眉弄眼地说：“太热乎，粘在一块儿，将来不好分开，那得多坑人，多难受！”

    “不知道你耍的是什么鬼心眼子，我不听！”陈耀华做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随后郑重地说，“你们家的房子盖上了，难关过去了，再没什么干扰，这回你该坐稳屁股、安静下心来复习功课了吧？”

    “对，你说得对极啦！”老二保根连声表示赞成，说：“不过有一件事情没有办完，需要我再花上个把月，跑跑腿、费费唇舌，给张罗张罗。……”

    “老先生，你知道都到了什么时候了？”陈耀华发急地说：“到统考总共才两个月的期限，如果再浪费一个月，你还想考不想考呢？”

    老二保根愁苦万端嘬嘬牙花子、咧咧嘴巴：“唉，这有啥法子！只怪我把形势估错了，没想到事情这么难办，就轻率地答应了人家。一个五尺多高的男子大汉，说出的话总得算数，不能不讲点义气呀！”

    陈耀华见老二保根这副为难而又痛苦的表情，就赶快改变成和蔼的语气问：“到底是什么事儿？还对我保密吗？”

    “不是保密，是怕你知道了，爱莫能助，也跟着我为难、坐蜡。何苦卖一个再搭一个呢？所以……”

    “哎呀，快说是什么事儿吧！”

    “是这么回事儿，我的一朋友在县里建筑队工作。他轻率、感情用事，脑子一热，跟一个在乡村当小学教师的女人结了婚。夫妻二人两地分居，那叫啥日子？就托我帮忙，把女的给调到城里去。我也犯了轻率、感情用事的毛病，脑子一热，也大包大揽，答应下了。万万没有想到办这种事儿这么难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