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菜》

（3）

    瑞云说：“队长，别着急。你回村去组织人，弄喷雾器；我到白涧供销店推药去。我们一定想办法从虫子嘴里把大白菜夺回来！”

    队长有点儿迟疑地说：“你整天忙，好不容易轮个休息天，你还是……”

    瑞云忍不住一晃头说：“看你，这是啥时候，还顾得上说这个呀！”她说罢，拔腿就走。

    队长喊住她说；“瑞云，等我回村给你找辆车子吧！”

    瑞云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说：“不用，白涧的宋叔叔我认识，我跟他一说，车子就有啦！”声音没断，人影早就消失在金色的庄稼地里了。

    …………

    等到瑞云满脸淌汗地把一车子药推回吉素村的时候，队长正围着几架喷雾器急得团团转。

    “队长，药来啦！”

    “好，好。可是，你瞧，这几架喷雾器好久不用了，有的开了焊，有的掉了头，怎么使呀！”

    “借几架使吧。”

    “人家别的队也要用呵！”

    瑞云皱着眉头想：供销社调来的喷雾器昨天就卖完了；马上到县里取，明天下午才能回来，那还赶得上？一个多月前，黑大个队长跟爸爸说的几句话又响在瑞云的耳边：“你们供销社整天喊支援农业，这回让你们支援，你们又没咒念了！”瑞云想到这句话，脸上一阵发烧。她想呵想呵，忽然说：“有办法了，赶快弄到邦均修配组去修修呀！”

    队长说：“派人找车子去了。”

    瑞云说：“把药卸了，就用这辆吧。”

    卸了药，装上喷雾器，瑞云端起车把就推着走，队长想说什么又吞住，就紧紧地跟在后边。

    七里地，很快跑到了。瑞云把小推车扔在修配组门口，迈进门坎就喊：“喂，同志！”

    里边没人。她东瞧瞧，西看看，最后在里间屋找到一个工人，他正躺在床上哼哼。

    瑞云走到床边问他：“同志，你怎么啦？”

    那个人说：“病了。”

    “别的人呢？”

    “都串乡修工具去了。”

    瑞云皱着眉头说：“那我们的喷雾器坏了要焊，怎么办呀？”

    队长这时也跟进来了，插言问：“下乡的啥时回来呀？”

    病人说：“傍黑就回来。”

    队长为难了。

    病人说：“放下吧，等他们回来，一定连夜给你修上。”

    站在一旁的瑞云使劲儿摇摇头说：“不行呵，虫子正吃菜，一时一刻也不能耽误！”

    病人说：“唉，同志，要是有人修，还用你着急呀！”

    瑞云说：“反正你得想法给修上，各行各业都得支援农业，光说没人修，没人修，就把我们推出去呀！你们不知道那白菜长到这节上多难？虫子快把它吃光了，你就不心疼呀？”

    病人一直把瑞云当成是生产队的社员，听她说话不讲理，也不高兴地说：“这个同志，你怎么给我扣帽子！我是有病发烧，不是在这儿当懒汉！昨天下午组里的同志硬把我从村里推回来的，要不然，我还挺着干哪！”

    瑞云说：“反正你得想办法把这喷雾器修上！”

    队长怕他们吵起来，忙劝那个病人：“你病着，我们就不打搅你了。瑞云同志也是急的没办法，他们供销社往白菜地上没少出力，怎么能不急呢！”

    那个病人一愣，又看看瑞云：“她是供销社的，不是生产队的？”

    队长说：“她就是小货郎瑞云嘛！”

    这时，瑞云那两只乌黑的小眼珠一转动，忽然说：“同志，焊这个东西难不难呀？”

    病人说：“这活儿倒不难。”

    瑞云乐了，说：“这就好了。”她说着，跑出来，搬了两只凳子摆在工作车间，又找来一块大板子搁在上面，随后回到屋里，对着那个正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病人说：“我搀你到外边躺着，你一边躺着，一边看着，一边指点，我跟队长焊焊试试，行不行呀？”

    没等工人说话，队长关心地说：“瑞云，这是技术活儿！”

    瑞云都要急得掉泪了，跺着脚说：“事情逼着，怎么也得闯闯呵！”

    那个发烧的工人，挣扎着坐了起来，从桌子上拿过两个小药片吞下去，下了床，走到外边的工作车间，打开了炉子。

    瑞云连忙拦住他，说：“同志，你不要动手，光动动嘴就行啦！”

    病人温和地说：“我跟你一样，事情逼着，怎么也得闯闯呵！”

    队长给他说笑了，瑞云也忍不住地笑了。

    炉火通红，映照着三副严肃的面孔；那跳跃的火花，仿佛是从他们的心里迸发出来的。

    …………

    太阳偏西的时候，灭虫保菜的社员，在白菜地里战斗着，喷雾器在到处咝咝地响着，药水像雾一样弥漫在碧绿的菜叶上。这时，我们的小业务员瑞云，已经坐在窗前的葫芦架下，一边吃着妈妈做的鸡蛋打卤过水面，一边向妈妈述说最有趣、最有趣的事情。

                                    一九六二年七月十八日写

                       全文完

收入《翠绿色的夏天》、《丁香》、《浩然全集》第17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