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四段(4)
在墙窟窿里隐藏了一天的耗子们,此时此刻学起庄稼人的样子,也开始为生计和后代冒险奔忙。它们经过反复和周密地盘算之后,偷偷摸摸地爬了出来,四下里寻找能够捞点吃食的门路,瞧准了就不辞辛苦地付之行动。有的耗子拚命地嗑柜角,因为老式木板柜里有一布袋子白面。有的耗子死乞白赖地咬囤底,由于荆条编的圆囤子里盛着半囤子棒子粒儿。有的耗子围着罐子打转转,那个大号瓦罐里搁着几个吃剩下的夹馅饼子;油渣子味儿和青菜味儿,从扣在罐子上的大瓷盘的边缘冒出来。这些物件不是硬棒棒的,就是没有茬口可以下嘴的,所以嗑不动、咬不开,更没法儿钻进去。这情景,使得耗子们急如火燎,嗑咬一阵子,就“滋溜、滋溜”地蹿跳,伴着“吱儿、吱儿”的乱叫。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哧!哧!”田成业爬起身,用舌头尖儿顶着门牙,连连发出怪声,吓唬和轰赶那些讨厌的东西。
耗子们对这种吓唬和轰赶,一点儿都不理会,照旧地嗑,照旧地咬,不停地转圈子,寻找可以得逞的空隙。
“该死的耗子都成精啦!”田大妈这样低声地嘟囔一句,侧过身子,伸胳膊从炕沿下边摸到一只鞋,抓起,猛然地朝着嗑咬声最厉害的柜子下端,狠狠地砸了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柜盖的钌铞儿和放在上边的玻璃瓶子和壶碗,都给震动着直摇晃、直碰撞。耗子们的嗑声、咬声,以及转圈子的“嚓嚓”声,戛然停止。它们都怆惶地逃回墙旮旯的洞穴里,余惊不息,好久没敢再出来活动一下。
田成业佩服地说:“还是你的手段高,比我强啊!”
“所以我叫你别遇见事儿总是唉声叹气的。”田大妈借机会又安慰一下老头子,“我让你咋干你就咋干,肯定没有渡不过去的河,没有爬不过去的山。”
这当儿,大公鸡开始打鸣儿。一只公鸡起了个带头,就听见这边一声,那边一声,此起彼落,相互呼应;沉寂的初春之夜,立刻变得热闹非常。
田家老夫妻能够分辨出哪一声是哪一家养的公鸡啼叫的。打头第一个叫起来的高嗓门儿,是支部书记邱志国家的公鸡。从远处传来的、尖声尖气的啼叫,是专业户孔祥发养的鸡。那个有点颤颤悠悠不怎么洪亮的叫声,来自“老地主”巴福来新修起的大宅院里。……
田家也养着一只红冠子、花翎子大公鸡。它不甘寂寞,也跟随着众多的公鸡叫起来。只是这叫声实在不悦耳,越叫越觉得难听,像叹气,像哭!
田大妈“嗖”地坐起身,一面摸着裤子往里伸腿,抓过棉袄往里伸胳膊,一面下命令:“起来,去背石头吧!”
田成业有点没好气地说:“鸡叫头遍就轰我?黑古隆冬的,啥都看不见,天气又冷……”
田大妈好言好语地开导老头子:“早一点儿动手,不就能多背两趟吗?咱这样的平民百姓,为了给儿子成家立业,为了争口气,不把牙咬得紧紧地拚命奔,可有啥法子呢?”
田成业听老伴这样说,就闷声不响地穿起衣服鞋袜,跟在打开屋门的老伴儿身后朝外走。他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摸索着找到背架挎在肩上,找到锤子、钢钎提在手里。他在二门外移动两条不灵便的腿,冲着满天闪耀的繁星瞥一眼,嘴里不由得叨咕一句:“这年月,啥都涨价,大姑娘的价儿涨得最凶,简直要买不起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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