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八十年代的代表作长篇小说《苍生》到今年已整整出版三十年。三十年后再次阅读这部著作,相信一定会与初次阅读有许多新的感受,有许多新的想法。本博从今日起将陆续连载全书。
浩然长篇小说《苍生》之
第一段(1)
在八十年代刚刚开头的那个热热闹闹的日子里,偏僻的山村有一群奇而不奇的人,做出一连串怪而不怪的事情,让不摸头脑和根底的旁观者,看起来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对他们的处世态度和所作所为,不知道应该同情呢,还是应该鄙视?应该赞成呢,还是应该反对?实在是个让人困惑难解的问题!
这个在半山腰鼓捣石头的,就属于一个极平常的“奇人”,正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地做着一桩普通的“怪事”。
石头已经开出了一些,整块儿的堆积在碎石头子儿里。他用钢钎子把整块儿的撬出,用铁锤子敲掉多余的棱角,接着搬到行走比较方便的平坦一些的地方,一块一块地垛起来。回头再去鼓捣另一块。汗水,顺着他的脸、脖子和光着的脊梁背往下流淌,被棉裤腰给截住;浸湿了的腰上,沾了一圈儿石粉末子。已经贴近晌午。他停止了活儿,喘口气,就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钎子、锤子埋在里边,用手把上面的土抚平,用脚把抚平的土踩结实,然后解开裤带,在上边撒一泡尿——掩藏遮盖得严严实实,不留半点儿痕迹。
跟往常一样,他没有马上离开荒山回家,而是拾起挂在枯树棵子上的小棉袄,拍打拍打沾在上边的尘土和草末子,一面往袖口里伸胳膊,一面绕着弯儿攀上一个崖头顶端。他抬起一只手,搭在脑门子上挡着强烈的阳光,四下张望。看青天,看大地,看山脚和平原接茬地方的村庄。他的目光在山下的那个村庄的街道上巡视,伸手数点,嘴里边小声地叨咕:“又有三层新房起来了!又有两家平地基、码地盘了。……”他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儿是中国北方一个极普通的小地方。属于冀东,也可以划归“京门脸子”。论风光景致,十分平常:有山很矮,有河很窄;有一条走车走马的官道,还是老辈子的年月,大清皇帝为了往东陵马兰峪拉木头和运石料修出来的。那道儿既坑坑洼洼,又弯弯曲曲,还有不少的
“瞪眼儿坡”。因为交通不方便,住在这地方的一般百姓,极少有谁到远处去逛逛;远处的那些想开开心,或打算得到点好处的体面人,更难得到这地方看一看、停一停。致使这儿变成个长久偏僻、格外寂静的角落。
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田家庄,就坐落在矮矮的山包下面,窄窄的小河旁边,在由南往北、再朝东拐个胳膊肘子弯儿的砂石道附近。
用不着惊动历史学家们前来费心思、花功夫地考证,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够辨认出来:田家庄是一个饱经朝代更迭、历经世事沧桑的古老乡村。不用说别的,光是村子西头那座坍了多年的破庙岔子,庙前那棵三五个人搂不过来的、连肚子都烂空了的老槐树,以及树下水井沿儿的石头都让提水的麻绳给磨出好几条二三寸深的沟槽,就是铁打的证据。
古老的田家庄,从它乍开始有了冒烟儿的房屋那会儿起,肯定是由姓“田”的这一个姓氏而得名的。当初,这个村庄也许只有“开山老祖”姓田的这一个宗系。那位“开山老祖”大概是一个逃荒的男子汉,带着妻儿老小来这儿安了家。他或许是一个越狱的罪犯,拐了一个良家女子在这儿落脚住下。
还有一个可能:他出生在天堂般的江南,沦为一个被官府驱赶到这儿修筑万里长城的兵卒;苦役期满,却没有盘缠钱回归故里,就讨了一个叫花子的老婆,在这儿留下来苦熬岁月。……如此这般,都是胡乱地推测,谁也不敢打保票说,头一个到这块地盘上成家立业的那个姓田的人,绝对是哪一个种类。但是,不管他属于哪一种哪一类,在那个遥远而又荒凉的年代,他决心要在这儿站住脚根、生存下去,必须得甩起膀子刨开处女地种庄稼;不这样就挨饿:不给饿跑,就得饿死。他必须搬石头、砍木头、和泥盖房子;不如此办就得挨冻,不被冻跑,就得冻死。肚子有了食物,身子有了避风的地方,夫妻俩才会有精气神儿在被窝里亲热——于是乎,就生儿育女了。以后逐渐分枝发杈,一世一代地增加着姓田的人家;房院连成街,老少结成群,修了那座大庙,栽了那棵槐树,挖了那口水井。这一伙人家占据的这块地盘,很自然的就被自己和四周围乡村的人称之为“田家庄”,既“老田家的庄子”的意思。再后来呢,又有别的姓氏的农民,受到各种命运的逼迫和各种希望的引诱,一户一户地搬迁过来,跟姓田的人家成了邻居,有的还跟田姓的人结成姻亲,相互帮扶着奔波谋生。同时,他们也自然而然地称谓自己的家门所在地为“田家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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