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终身大事》

十（3）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她转身冲着窗户，手一合，眼一眯，叨念了两声，随后兴奋异常地问，“你们商量了没有，哪一天订亲？”

    “你呀，别让我们小妞也骂你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老脑筋啦！”王金环笑着说，“今儿个人家来了，一进门就管我叫妈，我一答应，就算订了。等伏天一过，趁国庆节前后不冷不热的时候，就结婚。”

    “倒够速成的。不过这也没啥，免得夜长梦多，再出啥岔子。”

    “岔子倒不会出了，我是想早把事情给他们办了早省心。”

    “这么多年，想帮帮你的忙，总没机会，这回给小妞操持喜事儿，可得让我显显身手，了却心愿！”

    “你不这么说，我也得求你。”王金环已经在心里打好主意，“孩子们对得起我，我也要对得起孩子，抽筋扒骨，也得打发他们满意，不能因为我是个寡妇就不给孩子们做脸、争光！”

    这天下午，王金环就求英子妈带着她串了七家门儿：专挑近一两年新娶过媳妇的人家串，专看人家的新房是咋布置的。随后，她俩只要到一块儿，就把这七户人家的情况作比较、当参考，琢磨给小妞操办婚事的标准方案。差不多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老嘀咕这件事，直到不能不动手置买了，才定下来。被王金环定下来的标准，当然都是最高的。比如，大多数人家都给新婚夫妻做两套铺盖，王金环决定做三铺三盖，外加两条四乘六的印花毛巾被。比如，一般人家都买的简易沙发，王金环决定买一对全包的，外加四把人造革面的折椅。比如，一般人家都买的两开大衣柜，只有中学校长的儿子是个三开的大衣柜。王金环就决定取其上，也要买个三开的大衣柜。

    王金环把存款几乎全都从信用社取了出来，还拣两棵能当柁用的大榆树放倒卖了。然后求英子妈四处赶集，还跑了两趟县城。绝大部分东西都买全了，就差大衣柜，没有买到三开的。

英子妈劝王金环说：“你别为这点事儿着急啦，就买个两开的吧。”

她摇头不同意：“我亲口对闺女和女婿说了，给他们闹个三开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们不会计较你……”

    “等着让孩子计较，那算啥当长辈的！还是那句话，他们对得起我，我也得对得起他们！”

    “唉，你老爱凿死理儿。咱们不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千方百计地都买不到吗？”

    “人家校长咋买到了？”

    “你真是听二不听三，人家没告诉你，那不是买现成的，是请木匠给专门打的！”

    “哎，这倒是一条门路。我家存着好些料子板儿，都是国槐的，花纹可好看啦！要是请个木匠来，不是想打啥样的就打啥样的呀！”

    从这天起，神通广大的英子妈又一次发挥神通，托人求人地寻找手艺高的木匠。可惜，南埝头只有个会打柁梁檀架的木匠，还老得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了；左右村子的木匠，也都只会做粗活，不会做细活。接着，王金环亲自跑了一趟燕山镇，求小妞姑奶奶家的人给请个木匠。很巧，镇子上果真从外地来了个巧木匠，他们给接上头。这个木匠手艺高超，价钱公平，和气厚道，极好伺候。就是周围村的好多人家都抢着请他，排队挨个儿的，不能马上就来南埝头给曹家寡妇做活计。

    “我呀，真是个倒霉的命！”好久没有叹息的王金环又一次叹息起来，“没一件事儿能办得顺顺当当的。本来极容易的，只要我想烧香，佛像就掉屁股！”

    那天，女婿来看她们娘俩，来看看结婚的准备工作到了什么地步。

    王金环抱着十分歉疚的心情解释，她为了弄到一个三开的大衣柜，怎样地想方设法，也没有办到，并一再表示定要照原计划办成的决心。

    女婿通情达理地说：“办成这样，就够让您操心了，我们两个都心满意足。没有三开的大衣柜，两开的也挺好。就算不买个大衣柜，又该怎么样？我们是为了过日子，不是为了摆谱呀！”

    王金环见女婿这么懂事儿，这么知道心疼人，更感到事情没办完全不好受，越发下了决心，要请个最巧的木匠来，打一个最新式样的三开大衣柜。于是，她又一次来到邻居家，哀求热心肠的英子妈给拿主意、想办法。

    “你这女人这么好强，真是少见！”英子妈被王金环这股子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所感动，使劲儿一拍大腿说，“就这么着。我一会儿坐班车去燕山镇，住在我闺女家坐等。镇子上来往的手艺人多，就不信请不来一个！”

王金环把英子妈送上汽车转回家，远远地就发现一个不相识的男人站在门口，心里边好生的纳闷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