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酷爱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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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读书时，有些同学耀武扬威，不管是在课桌上，还是在酒桌上，张口闭口我爸是县令，小李回趟家都要偷偷摸摸的，还是被同学发现了端倪，然后在班上炸开了，他爸爸是当朝三公啊。

小李微微一笑，夹着书本照常上下学，老话说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并不是指拥有的多寡，而是心性的静燥，多寡是有限的，静燥是无穷的，小李的名气从太学传遍京城，朝野纷纷夸赞道：是复为李公矣。

小李没有辱没家族名望，这让老李着实感到欣慰，接下来，却看不懂儿子的操作了，察孝廉，举茂才，三番五次安排好的职位，小李的回复只有俩字：不去。

门外是唾手可得的官印，门内是风角星算、河图谶纬，小李痴迷于万千典籍的释义，在仰察俯占之间穷神知变，不远千里来拜访他的人，连门槛都快踩断了。

那一年，京师发生大地震。

民心慌乱，汉顺帝号召大家解读天象，小李受到推荐，也写了一篇论文，前半段和其他人一样，从天降灾祸说到修德理政，后半段却落实到人，说皇帝的奶妈跟宦官狼狈为奸，赶快从皇宫清理出去。

事情是表象，往往不了了之，人才是根本，敢去戳弄需要莫大勇气，激昂慷慨的宏大叙事被扔进垃圾桶，小李的论文被列为第一名，宦官们磕头请罪，汉顺帝站在奶妈面前，略带愧疚的说道：您还是走吧。

宋娥，一个传奇女人，她将自幼丧母的刘保哺育养大，还发动西钟政变将他推上皇位，如今要被养子赶走了，满心愤恨，却没有想一想，究竟是谁变了？

刘保变成了皇帝，赐给宋娥封地称号，宋娥从起初的躬行节俭，万众楷模，变成了欲壑难填，构奸诬罔，这对母子关系从相依为命，变成了分崩离析。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宋娥走了，回头看见跪在地上的宦官，还有接受议郎聘书的小李，她的眼神从皇帝脸上飘过，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没多久，朝廷收到三筐匿名信，全是关于小李的黑材料，造谣他和朝廷钦犯有来往，污蔑他偷过邻家老母猪，汉顺帝让各部门联合审查，眼看没事都能整出事来，经过梁商等人的全力抢救，小李被派到地方上做县令。

走在半道上，小李越想越觉得郁闷，一个个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做起事来这么恶心呢，典籍如何解读都是对的，置于现实之中咋就这么难呢，他把官印还给朝廷，还寄了一封挂号信：老子不干了。

小李回到老家，闭门谢客，他的双脚没有动，却在自己的道路上撒腿狂奔，满屋子典籍里的万千释义，或许是最适合他的道路，然而，老天偏要让他与现实接轨，仿佛是为了验证能否知行合一。

梁商，升任大将军了。

老梁的女儿是皇后，当初搭救过小李，如今聘请小李当秘书，小李来了，看见老梁的品德很好，也看到老梁心性柔弱，他从《春秋》里提炼建议，劝告老梁：你得硬气点啊，跟不法权贵们干啊。

老梁半天没说话，咣当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了，一个少年手里拎着酒瓶，背上挂着弓箭，身后的侍从牵着猎狗，抱着野鸡，那少年斜着眼睛看人，说话时嘴里含糊不清：我叫梁冀，我爸是当朝大将军。

老梁咳嗽了一声，拉回了小李的目光，他知道小李说得对，更清楚改变自己太难，眼下荆州地区盗贼猖獗，好几年都平定不了，当务之急是派谁去合适，小李想了想，说道：让我去吧。

事情是表象，人才是根本，小李不会带兵打仗，却深谙直达人心的义理，大奸大恶犹如至善至美，极其稀少，饥寒起盗心的裹挟更为寻常，给予别人知错能改的机会，是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收获。

即日起，弃盗从良，既往不咎。

半年时间，荆州境内没有盗贼团伙了，小李的化堵为疏策略见效了，当他发现隔壁太守贪了几个亿，对于这种长年累月的惯犯，小李没有给与知错能改的机会，向朝廷寄去一封封实名举报信。

太守慌了，拉着一箱箱金子去找梁冀，梁冀收了钱就要解决问题，主要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眼看收买不了小李，就将他调动到偏远地区，又是一个盗贼猖獗的地方，小李又念叨起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全郡有一千官兵，被他裁掉九百多人，撤了编制，节省开支，统统让回家种地去了，小李带着剩余的官兵发传单，不到一年时间完成招降工作，朝廷巡察组考核业绩，小李被认定为天下第一。

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贼皆弭散。

小李升职了，回到京城，他写了一篇论文，从《国语》说到《史记》，前半段是宏大叙事，后半段依然落实到人，他还附上两张名单，一张是被检举的官吏，该判就判，该罚就罚，一张是举荐的贤士，该赏就赏，该升就升。

义理永远是对的，情感却是善变的，事分利害，心有喜恶，小李要让书本典籍照进现实人心，与同僚们划下鸿沟之后，又对皇帝说道：自顷选举牧守，多非其人，至行无道，侵害百姓，又宜止槃游，专心庶政。

行得正，站得直，小李一步步升任太尉，隔壁办公室是当朝大将军，梁商已经死了，里面坐着的是他的儿子，太后的哥哥，梁冀。

一位博览古今，一位不学无术，两人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差别却犹如鸿沟天堑，在大决战即将到来时，梁冀用利招揽了无数党羽，小李靠义能聚集多少力量？至于结果，关系着大汉国运...

东汉的小皇帝，又死了。

梁太后不敢发丧，原因是各地盗贼猖獗，顾不上思考为什么盗贼猖獗，眼下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先将王爷们召回京城，再来商量由谁接任皇位，小李反对道：秘不发丧造成了西钟政变，您还想再上演一次吗？

太后清醒了，小李和梁冀决战了，小李出于公论，说清河王年龄大，德行好，梁冀出于私情，偏偏要选个年纪最小的，八岁的小屁孩做皇帝，我这大将军除了不会飞，想干啥不就能干啥嘛。

皇帝人选确定了，小李输了，他又揪着皇陵工程预算不放，说天下盗贼四起，朝廷应该节省开支，不要按照成年皇帝的规制挖坟，可以减少三分之一的费用啊。

得嘞，这回听你的。

皇位和平交接了，权力争斗还在延续，小李着手净化朝堂风气，罢免一百多位非正常晋升的官吏，原本不是应得的事物，得到之后就觉得理所应当，被取消之后更是愤愤不平，却不会想一想，当初是怎么来的？

那些被罢免的官吏，对小李的愤恨，变成了对梁冀的拥护，他们罗织了三筐匿名信，梁冀乐呵呵的抱去给妹妹看，梁太后知道小李的人品，更清楚哥哥的德行，也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

没有扳倒小李，梁冀略有不爽，被汉质帝骂了声跋扈将军，梁冀夜不能寐，当初看他年仅八岁不懂事，独断专行让他做了皇帝，谁曾想有人年少聪敏，有人年长昏聩，自己竟然打眼了。

老天捉弄人啊，刘缵展露出来的聪敏，没有带来好运，反倒换来一剂毒药，八岁的孩子疼得在地上打滚，还不忘让人赶紧去喊小李，小李想给他喂点水喝，梁冀在旁边口齿不清的说道：恐吐，不可饮水。

小李抱着尸体痛哭流涕，如果他没有当皇帝，或许会成为聪明俊秀的王爷，如果自己没有接受聘用，或许会在汉中老家闭门读书，老天偏偏把他们组合在一起，上演一场又一场的爱恨情仇。

难道，仅仅是为了验证，典籍义理能否照进现实吗？

小李擦干泪水，看见了梁冀的横眉冷目，他没有父亲的谦恭谨慎，没有妹妹的深明大义，此刻，仿佛只是为了考验自己的心性，无关朝堂，无关天下，犹如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要么越过他，要么被他绊死...

小李在写论文，梁冀以为他在推理案件，收到之后，发现好多字都不认识，小李从周勃说到霍光，从地震彗星说到江山社稷，从太后圣德说到将军忠孝，总结下来就是，轮也轮到清河王继位了吧。

小李强烈推荐刘蒜，还拉着大批朝臣搞联名，这让梁冀很恼火，因为宦官们建议选刘志，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刘蒜严明，刘志是你妹夫啊。

就算内定刘志做皇帝，流程总是要走的，梁冀摆出一副谁反对就弄死谁的样子，小李身边的队友恐惧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的离开了，梁冀哼了一声，他们连忙说道：惟大将军令。

小李孤零零的站着，回头望见杜乔岿然不动，他们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心性不移，血气翻涌，正要开口争辩时，梁冀一拍桌子，吼道：散会！

独与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

会议结束了，皇帝人选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