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何华
又想起广钦老和尚和弘一法师的遇见:广钦师的禅定功夫不可思议,曾在山洞中一定数月,不食不动,甚或鼻息全无,大家都以为师已圆寂,准备火化。弘一大师听说后,上山探之,方晓师在定中,甚为赞叹,乃弹指三下,请师出定。两位高僧一生就相遇这么一次。
下面的经历则是十年前的事了。有一天,他突然提到新加坡的海印古寺,说山门上的寺名是由圣严法师题写的。我立马来了精神,想去看看海印古寺。上网查找地址,原来很近。那时我住在武吉甘柏,搭地铁一站路到蔡厝港,再转172号巴士即到。五点多钟,我们下楼到食阁提前吃了晚餐,饭后,正要去搭地铁,他转念说:“吃得很饱,不如先散步去蔡厝港。”于是沿着地铁高架下的小径慢慢晃荡,走着走着,天色转暗,到了掌灯时分,路边的“无忧花”金灿灿的,落了一地碎花瓣,在暮色中越发显眼。一段路程后,突然小径和地铁高架分岔,各奔前程。我俩一时傻了眼,这样走下去是到不了蔡厝港的。还是他沉着,说:“去不成海印古寺,无所谓,就这么走走,到哪算哪。”
我们顿时变得漫无目的,像卸了担子一般,反而更加自在了。我心里想着:遇,有时是一种幸运;不遇,有时也是一种幸运。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和《世说新语》里《王子猷雪夜访戴》,大概是古代小品文里最动人的两则关于“遇与不遇”的韵事。古代文论、诗话、词话,常常讲“境界”,什么是境界?把这两篇小品读出滋味了,境界自然也就懂了,哪里需要什么高深的理论!
白居易有一首五言绝句《问刘十九》,总共二十个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诗其实就是一封邀请函,可以猜测到刘十九就住在附近,写完诗,白居易遣童子送信,等待朋友的赴约。仿佛奏完了序曲,正式的乐章只留给读者去想象了。要是落在今天,最简单的手段就是用微信或WhatsApp发条短信:“刘十九,晚上来喝酒。”
杜甫的“秋兴八首”固然好,但我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此诗时空跨度巨大,含蓄蕴藉,杜甫要说的意思,在字面上是找不到的。元人范德机评此诗为“藏咏”,即将本意深藏于字里行间。此言甚是!作者裁剪几个和李龟年“相遇”的片断,侧写大唐和个人的离乱史。杜甫置悲情于江南的好风景中,既是衬托也是加深。
一路胡思乱想,忽然被他的问话打断。“你看,前面好像有座庙宇,会不会是海印古寺?”走近一看,山门上果然是圣严法师题写的四个大字:海印古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