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杀惜

何华

早先看水浒，吸引我的是武松、鲁智深、林冲。后来慢慢懂一些宋江了，“招安投降”不足以来定论宋江，他怎么也是第一号的英雄，有魅力。“宋江杀惜”是水浒里写得颇精彩的篇章，也是宋押司一生的转折点——他被逼上梁山的“近因”。

水浒里的英雄好汉多是单身，不贪女色是他们的共性。林冲略为不同，他有娇妻宝眷，上山后，还派人去寻，意欲“搬取妻子上山来”。结果探听到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不从，自缢而死。林冲闻后，“潸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金圣叹批曰：“哭得真，放得快，真豪杰，真林冲。”可见梁山英雄在男女情感上绝不缠绵悱恻，即便像林冲这样的恩爱夫妻，也是哭后即放，不来《长恨歌》里“此恨绵绵无绝期”那一套。宋江更是如此，他在郓城县做押司，光棍一条，若他只是客居郓城，不方便携带家眷，还可以理解，奇怪的是，他在老家宋家村也未婚娶，色欲上很是冷淡。宋江把婚姻丢在一边，却把心思放在别处：他仗义疏财，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业务也好，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武艺多般。

可就是这么一个爱“晃膀子”、无拘无束的黑三郎，还是难逃魔咒。话说阎家三口从东京来郓城投奔一个官人不着，生活窘迫，阎公又得病死了。宋江一向行善，为人解难，有“及时雨”之称，他施了一具棺材给阎公下葬。阎婆到底有心，见宋江没有娘子，就托王婆做媒，把女儿说给他，无非是个爱钞伎俩，好让她们母女生活上有个依靠。宋江先是不肯，怎奈王婆那张“撮合山”的嘴，硬是把这事给说通了。不过宋江心知肚明阎婆惜是个轻浮之人，只是收下做妾，“讨了一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

与其说，宋江是为了自己风流快活讨阎婆惜，还不如说是为了救济她们母女。宋江安置阎婆惜与贾琏私藏尤二姐完全不同。所以当淫妇爱上小白脸张文远时，宋江并不吃醋，他只不上门便了，似有解脱之意。母亲阎婆看不下去了，当然她也担心她们日后断了生计，硬把宋江拉来，希望两人和好。母亲只说三郎来了，恰巧张文远和宋江一样也行三，阎婆惜以为是张三，故“飞也似跑下楼来”，一见是宋三，“复翻身转又上楼去”，这个细节写得好，活脱脱显出淫妇的刁钻难缠撒娇任性。

阎婆一再拉拢成全，又是酒又是菜，劝了这个安慰那个，但两人各不妥协，夜里不脱衣裳，各自睡下。第二天一早，宋江夺门而去。但却把招文袋挂在床边栏杆上，忘了拿。关键是，袋里有一封晁盖的书信，若落在那贱人手里，告发他私通梁山，岂不完了。

接下来，水浒写了阎婆惜如何依仗手里的书信，骄横跋扈提出诸多条件讹诈欺压宋江，写尽淫妇之无理，宋江也都低声下气一一承诺。但淫妇一味取闹不休，宋江最终不得已杀惜，读者只觉大快人心。见女儿被杀，阎婆并不声张，偏用好言迷惑宋江，怕他一并把她也杀了，等两人下楼出门，到了县城里面，突然把宋江一把抓住，大喊“有杀人贼在这里”。这个婆子太辣手了，比她女儿厉害一百倍。阎婆惜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老婆子却阴险老辣，令人毛骨悚然。这对母女的个性嘴脸被施耐庵写得淋漓尽致。

京剧全本《乌龙院》搬演的就是此案，周信芳赵晓岚、奚啸伯吴素秋的版本各有千秋、皆是经典。但我个人还是偏爱李鸣盛童芷苓演的“杀惜”一折，尤其童芷苓演活了阎婆惜，不过，加了一场她欲用剪刀刺杀松江的戏，以刻画她的狠毒，我倒觉得画蛇添足，刁妇看见宋三而非张三，“下楼、上楼”这个行动，太可恶了，单凭这个就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