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与两部电影

何华

牛津还是剑桥，成了我的“哈姆雷特式的两难抉择”。没法两地都去，毕竟在伦敦只有六天半，还得扣除一天去拉伊（rye）小镇——亨利詹姆斯晚年在此生活了十八年的人间天堂。

行前，一位长辈来电话建议我去牛津，他说剑桥的景致固然美，但牛津的建筑更具大英帝国的气派。好吧，那就牛津吧。对一个读过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桥》的读者来说，弃剑桥而趋牛津，多少有点不忍。不过，牛津于我，至少心里藏着两部电影《旧地重游》和《影子大地》。

抵达牛津，和画家旅伴直奔阿什莫林博物馆，看苏立文（Michael Sullivan）捐赠的收藏，可惜藏品大多没有展出，所见不够精彩。苏立文是当代西方中国现代美术史研究的泰斗，他与新加坡也有很深的缘分，1954至1960曾任教新加坡大学，并与钟泗滨交情不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令我开心的是，在阿什莫林博物馆看到一种黄釉和绿釉花纹的罐子，这种罐子有个特定的名称“特雷德斯坎特罐”，因为英国植物学家和园艺师约翰·特雷德斯坎特（John Tradescant）收集了很多，故以他的名字命名。他是阿什莫林博物馆的创办人之一，所藏物品都捐给了这个博物馆。进馆前，看到广场上一群人跳莫里斯舞，这是一种英国传统舞蹈，腿上绑着铃铛，跳起来叮叮当当。很巧，去牛津那天，正碰上五月一日，牛津人以这种舞蹈迎接春天的到来。

几年前伊夫林·沃的小说《旧地重游》拍成电影，故事里的两位佳公子就是牛津的学生。到了牛津，我是一定要去基督教堂学院，尽管伊夫林·沃本人就读牛津的赫特福学院，他却把男主角塞巴斯蒂安写成基督教堂学院的学生，住在了烟笼碧草的院子里。这样的环境，怎不让人面目清雅！尽管，塞巴斯蒂安是个调皮鬼，时不时行为出格，但雅人做俗事还是雅。其实，牛津的任何一间学院，只要走进去都像一脚踏入画里或电影场景里。由于看到了这个贵族美少年最好的牛津岁月，他后来的沦落与放纵愈加让人心痛。

另一部让我对牛津牵挂的电影，是霍普金斯主演的《影子大地》（shadowlands），男主人公确有其人，就是牛津名教授C.S.刘易斯。刘易斯不仅是大学者，也是小说家、奇幻文学大师——《纳尼亚传奇》的作者，他还是基督教神学家。牛津这地方不乏老光棍学者，刘易斯一直单身，哥哥也单身，老哥俩住在一幢院落里，各自为阵却又相互关照。

刘易斯晚年遇到了一位行事桀骜不羁，思想又极为犀利的犹太裔美籍女诗人乔伊，两人先是通信，倒也快乐，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要到英国来找刘易斯。两个老光棍乱了阵脚，他们“很怕女人纠缠”，商量着不要让她到家里来，约在酒店喝茶见面就好，他们以为，聊聊天，人走茶凉，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乔伊干脆利落的美式作风，常让英伦老绅士颇为尴尬，或许正是这种不加掩饰的真诚言行，给刘易斯带来新鲜感及随之产生的好感。后来，他们兄弟违反之前的约定，在带乔伊参观过牛津后，约她下次来家中作客，从此乔伊闯入刘易斯的世界。两人磕磕碰碰，最后撞出爱情火花。刘易斯和乔伊的爱情，可能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在用爱的实践修正他的理论。在刘易斯的著作中，朋友关系是非常崇高的，而他俩的爱情其实是朋友关系进一步升华。他们的婚姻最初是为了女方能留在英国，也即“技术性婚姻”，后来当然不同了，当他得知乔伊得了癌症，第二次真正求婚，并在病房举行结婚仪式，以便名正言顺照顾她。

友情、爱情、婚姻，真是说不清。她来了，他们爱了，她走了——情节也就完整了。尽管情节完整了，但真相还是说不清，我们只看到事物的影子，答案总在山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