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

何华

今年中秋节落在阳历9月8日，比往年早很多。那几天瞎忙，也没顾上静下来赏月。12日，已是阴历八月十九，晚上去国家图书馆三楼戏剧中心看柏林剧团(Berliner Ensemble)怪诞版《彼得潘》，演出效果很好，场内笑声不断，演员谢幕时，很多人起立鼓掌。不过，我与这部剧总隔着一层，恹恹地，进不去，当然问题在我，是我不会欣赏。想到一周前看的京剧折子戏，那晚多么亢奋呀！裴艳玲的《翠屏山》、孟广禄的《霸王别姬》、王蓉蓉的《坐宫》、石晓亮的《秋江》，哪一折都令我折服，在心里叫好不迭。可是今晚的《彼得潘》，我为什么毫无感觉？不去管它了。我在地铁上昏昏欲睡，直到“西北偏北”兀兰。

回到家，已近夜半，突然来了精神，一个人到阳台上看月亮。昨天一早，姐姐发来微信：“今天是父亲去世两周年，记得叠元宝烧给老爷子。”每到清明、冬至或父亲的祭日，姐姐都会提醒我。前年跟着姐姐学会了叠元宝，薄薄的金箔纸、银箔纸，三折五翻就变得立体了。眼下没有姐姐监督，昨天偷懒没有叠元宝，想必父亲是会原谅我的。其实，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父亲从来都点头称好。父亲偏爱的孩子是我，但最孝顺父亲的是姐姐。姐姐善良大度，从不为此计较。

今晚的月亮虽不圆满，但在这夜半时分，格外晶莹。昨天没有烧纸祭拜，今晚看着月亮，倒是确确实实想到父亲，没有悲伤，只有清欢。我知道我的一切父亲都能照见，有什么厄运将至，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帮我化险为夷。当下，我看着月亮如同看着父亲，我是安心的、知足的、幸福的。明天是周末，今夜就放任一下吧，泡杯祁红，低头喝茶抬头望月，好好陪陪父亲，明天睡个大懒觉。一年365天，忙忙碌碌，难得今夜和父亲那么远又这么近。

有一年回合肥老家，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碟片，是鬼才阿尔莫多瓦的《不良教育》，里面的儿童正在唱《月亮河》，真是天籁。我不时按倒退键，反复听了很多遍，没想到父亲立在门边也在听，他何时出现的我不知道。那时父亲身体已显衰象，行走不便，依靠拐杖，一步一挪。大概是美妙的歌声吸引他从隔壁移至我的房门外。看到父亲，我说：老爷子进来呀。他摇摇头，一步一挪走开了。父亲不喜文艺，我们父子从未一起看片，他若进来和我同看，我还不习惯呢。父亲心里明白，所以不进来。他知道我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癖好，父亲从不干涉也不“越雷池一步”。他只需“站在门边”，冷眼旁观，够了。

今晚，父亲高高在上，以另一种姿态“站在门边”，俯视着红尘中七情六欲四通八达的我，也洗涤着我。这一刻，是的，至少这一刻，因为父亲，我变得清净。我心里听到的是《月亮河》的歌声：“我那可爱的老朋友，还有月亮河和我。”

我要进屋睡了，睡个大懒觉。明天的我，仍是滚滚红尘里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