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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中父亲

(2012-12-01 14:2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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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评论

这条路安静得像一条古老的河流。散发着发酵了的阳光味,黏稠得像酒酿。

一辆红色的尼桑正身心舒泰地顺流而下。

七月的阳光大早晨刚发芽就丰肥茁壮,像蘑菇喝了水一样唰唰几下就长成了,也来不及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阳光照着亮晶晶的马路,也照着那辆红色的尼桑车。因为前后左右实在见不到几辆车,这路竟像是自己家的一样,这辆尼桑便更加足了马力,像河流里一尾闪着红鳞的鱼。

开红色尼桑的是大一学生于朱安。他今天早晨被迫起了个大早,把朱秋月送到机场赶航班,然后自己开着车往回走。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从市里杀了出来。这里已经是郊区了,刚刚还在市里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车一步三停地挤在一起,简直像一锅被文火炖着的鱼。如果哪辆车不小心堵了路,众车便齐声大喝地摁喇叭讨伐,那堵路的车更是进不得,退不得,它也是鱼,却是被煎在火上的烤鱼。一堵一个小时,众车都觉得与其受这种煎熬,真不如拔刀自刎。刚能挪动两步了,红灯又彪悍地在前面亮起来了。

红绿灯下站着一个交警,大热天戴着白手套,却并不指挥车辆,单单就闲置在白手套里。戴着的一副大墨镜倒把他三分之二的脸给遮住了,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在他的镜片上看到被缩小了的车辆正哗哗流动着,像是放电影的黑白胶片。在他的眼睛下面露着一张嘴,嘴唇正岿然不动地微笑着,他正看着这些被煎熬的车辆微笑着,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你们在水中,我在岸上?于朱安每次路过这个十字路口都能看到这个交警正独钓寒江雪般地悠然微笑着,他就忍不住想,这个交警摘了墨镜会是什么样子的?一个老戴着墨镜的人忽然摘了眼镜,大约就像一个人忽然脱光了衣服吧,倒吓人一跳。

一路从市里挤出来,不知不觉就挤到了郊区。他不想回家去,家里没人了,空了。一个家里等人都走光的时候,简直荒凉得像片沙漠,寸草不生似的。他母亲朱秋月去重庆出差去了,走个两天,那里有个书展,作为出版社的资深编辑,朱秋月不会放过全国各地任何一个书展,以作为对她资深荣誉的捍卫。在她眼里,人活着就是在捍卫,与天斗,与地斗,与己斗,与荣誉斗。至于父亲于心银,他这次放假回家后还没见到他呢。他已经消失了。

他在他回来之前就消失了,他搬出去住了。

对此他倒是已有心理准备,因为朱秋月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他,于心银正和她闹离婚呢。于朱安问,为什么呢?朱秋月可能是正背负着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便只告诉了他一下事情的骨架,剔掉了所有血肉的细节。简单概述一下,那就是,他外遇了,和他的女学生,搬出去同居了,然后,他要离婚。

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像要不到糖一样,哭着喊着要离婚?

于朱安问朱秋月,那你是离还是不离?

朱秋月在电话里冷笑一声,只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她还给他设个悬念,鱼饵似地引他回来。

于是于朱安在上火车前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说不来等他回了家,两个人已经分好家产了,他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不知道划分给谁了。大约谁都不想要?还是……都抢着要?于心银要是没动心,只是玩玩倒也算了,可是他居然敢离婚?那就说明是老房子着火了,老房子一旦烧着就不好扑灭了。一是因为早已干透了,二是因为所有的老房子都觉得,以毕生的衰朽之躯,能迎来一生中最后一把大火,也算不枉此生了。只要是个人,哪个是甘心寂寞平淡的?那都是被逼无奈的,稍微哪里有个缝,人就会像苍蝇一样往进钻,年龄越大越钻得九死不悔,因为这样奢侈的机会以后不见得还有。

朱秋月在车站接他,于朱安见了朱秋月的第一句话就是,离了没?朱秋月又把电话里的冷笑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和他离?于朱安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还父母双全,没有沦为孤儿。把担心卸下来的同时,另一种情绪又代替了它在他身体里迅速长成了茂密的一片,简直是荒草满地。他觉得委屈。是他们对不起他。一个四十五岁的老男人居然跟着一个小姑娘跑了?连老婆和十九岁的儿子都不要了。他长到十九岁容易吗他?这四十五岁的老女人呢,眼里除了工作就没见过她有过什么别的事,她的名言是,女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嘴搁在男人的肩上?哪个男人是让你靠的?可是大约她是自立自强得稍嫌过了些,让男人丧失了高大全式的成就感。也无怪乎于心银要跑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那里寻求安慰,终究是觉得自己亏欠下了,亏欠这种被依靠被需要。他觉得自己亏,所以他要给自己补上。

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都只想着给自己查漏补缺,可曾想到了他?他毕竟是个存在了十九年的活物,他们居然无视他的存在?似乎他就是棵长在花盆里的植物,活着也行,死了也行,只不过是他们平日里一种业余的消遣和长远的养老投资。他委屈着便不多说话,坐在朱秋月的车上眼睛只是看着窗外。朱秋月毕竟心虚,便说了句,不高兴了?你放心,我不离,他就离不了。仿佛就算做对他的安慰了。这句话更提醒了于朱安,他便更加坚硬地沉默着,眼镜后面的眼睛里不肯有一点表情,脸上其他部分唯有凄凉的委屈。

朱秋月开的是自己那辆红色尼桑,开到楼下时,于朱安发现,那辆黑色的果然是不见了。当初买车时,他们两人买了两辆一模一样的尼桑,型号、功能完全一样,除了颜色,一辆是红色的,一辆是黑色的。停在楼下的时候就像一对双胞胎。现在,这对双胞胎也被从中割开了,另一半没了。进了自己家,一进门就有一种阴气逼人,可见这家里没有男人已经有阵子了,只有女人住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阴气。四下里看看,发现父亲的东西倒是大部分还都在,就连他的照片也还摆在桌上。只是本人不见了。他留下的这些痕迹像他的魂魄一样还住在这屋子里,散发着一种湿衣服般发霉的气息。于心银只带了些衣服就搬走了,开走了自己那辆黑色尼桑。和那小姑娘住到他学校分给他的那套房子里了。

于朱安从一下车就开始想象父亲那个女学生长什么样。这时候他又问朱秋月,你见过那……女学生没有?长得年轻……还漂亮?

朱秋月把眉头蜷成一堆,一副很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的样子,对这个问题她是又怕又痛,现在被于朱安赤裸裸地一问,就像一块揭了皮的又红又嫩的伤口露了出来。那也只能留给自己看,绝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怕来。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怕了她?她含糊着冷笑着说,漂亮?能漂亮到哪去?要是真漂亮会跟他一个半截子身子都埋进了土里的老头子?八成是她其他地方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厉害之处……他那人,倒也不难勾引。尤其是平时道貌岸然惯了的人,最容易被勾引。

于朱安大笑着滚倒在床上,还不肯罢休,笑得死去活来直要打滚的样子。笑着笑着都没力气了还是倒在那里继续假笑,想借此把心中的那点痛吓退。最后连假笑的力气也没了,眼睛里突然就泛出了一层泪花,薄薄地结成了冰。他就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敢动,生怕稍稍一动,那眼泪就自己挣扎着出来了。这个时候流点泪,似乎也成了一件耻辱的事情。为这个当了叛徒离家出走的男人流泪?绝不。

朱秋月定了出差的行程之后大约心里觉得实在内疚,于朱安好不容易放了假回了家,结果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学校还有食堂呢,在家里倒连个热饭也吃不上了。要是于心银还在家里,他那大学也该放假了,起码还能陪着他。现在可好,尽管她誓死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可人家还是丢下他们去守着一个小姑娘去了。他要让这个家形同虚设,多么恶毒。

谁一定要占着这婚姻的躯壳就占着去,人家小姑娘虽没有这衣服似的名分,却把芯子里的那点果肉都独享去了。所以婚虽没离,她心里却始终被一块石头堵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也消化不掉。为了与这石头对抗,她带着于朱安出去逛街,给他买了一堆速冻水饺速冻汤圆,都够他吃个十天半月饿不死了。然后又拖了于朱安和她一起去买衣服。于朱安不要,她就给自己挑。于朱安耐心地坐在旁边欣赏,看见她往自己身上比划的尽是些桃红色的丝绸吊带啊,翠绿色的亚麻开衫啊,不禁大骇,觉得她这哪里是去参加书展,分明是要去参加选美嘛。

朱秋月站在镜子前比划着那些桃红柳绿的衣服时,心里多少带着些悲壮还带着些凄凉。年轻时都没有把这些个颜色往自己身上捋,是因为年轻时本身就有抗体,不心虚,对这些颜色有免疫力。现在不行了,不借着这些颜色来激活自己身上的腐朽,那就只能由着自己一路老下去了。丈夫要离婚这件事剧烈地刺激了她,刺激得她就像盯着那太阳盯的时间太长了,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还都是左一个右一个的太阳,嗡嗡飞着,拍都拍不死。她站在那镜子前想着于心银便微微抬起了头,伸直了脖子,简直觉得自己像座寒风中的雕塑,大义凛然的,全然不畏这严寒的。最后她又凛然买下了手中这几件衣服,一件丝绸吊带一千多块钱,绝不带一丝心疼的。要是换了平时,她是断断舍不得的。她也要补偿自己。

花钱让女人心里平衡,这一定是个真理。她想。就这样,朱秋月穿得桃红柳绿地去了重庆,大约是希望路上能有少许艳遇,以达到对于心银的报复。留下于朱安在这两天里一个人开一辆车,一个人住一套房子,倒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刚才从市区一走到这郊区,就感觉像从一条河里突然挤进了海里,豁然开朗起来,路上的车就像各种鱼类一样,在海面上还来不及看清他们的影子便倏忽不见了,游走了。于朱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在这样的路上开车有一种类似于奔跑的感觉,一路狂奔,大汗淋漓,就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或大笑了一场,反正达到的效果是一样的。

狂奔到一个三条路的岔口处准备拐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三条路岔口处的中间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面竟停着一辆车,而且是一辆红色的小轿车。猛一看过去,简直像自己开的这辆红色尼桑正在照镜子,便忍不住害怕,又多看了几眼。又看了一眼就发现这车是残疾的,是瘫在那里的。整个车头都被撞得血肉模糊,露着里面的零件像翻出了人的内脏一样。玻璃全没了,四处走风漏气,像沙漠里的一处废弃的城堡,苍凉神秘地复制着一个过去发生在这里的传说。

一辆车又没长翅膀,怎么也不可能自己跑到这么高的石台上去。它高高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他忽然明白了,它本来就是一座雕塑。把一辆撞废的轿车摆在了石头上供司机们瞻仰,它就像行为艺术一样成了雕塑,其寓意一定是警告路人此处容易发生车祸,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辆被撞残的车一定就是在这里被撞的,然后被就地取材地供在了这石头座上。就像有毒的地方就画一个骷髅头,严禁入内的意思。可是这车怎么就和他开的这辆红尼桑这么像呢?除了车头残了。简直就像他开的这辆尼桑几年后的照片。看吧,我就是将来的你,岁月不饶人啊。这话应该是朱秋月对那小姑娘说的。他忍不住想。

他想了一堆东西也不过就是一两秒钟之间的事情,他正东想一下西想一下的时候,突然听到咔嚓一声,然后一种巨大的力量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拧着他往上推。幸好他系了安全带,但还是在车顶上撞了一下。车已经不动了。它自己怎么就停了?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拐弯的时候,车撞到路边的一棵树上了。树折了。就在他看那汽车雕塑的那么一两秒钟里,他自己撞到树上了。

简直是那车下的咒语。

他脑袋里嗡嗡响着,一边跌跌撞撞地从车里爬出来。他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满身是血了,甚至已经少了一条胳膊或一条腿。检查一下自己的四肢,都好好的在原处,身上也没有见到血流成河。只是头被撞了一下有些疼,还有就是手上被剐了一道口子,肿起来一块。然后他开始看车,他先奔车头而去,他恐惧地想,刚才看那汽车雕塑是不是就是一种预兆,预兆着他的尼桑也马上就要变成那样了。它甚至刚才站在那石头上的时候就在看着他暗暗冷笑了,不用拽,你马上就要和我一样了。这鬼地方,妈的,谁把那破汽车像菩萨一样供在那里的?本来没有车祸也要有车祸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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