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窑·秘色瓷
有余姚老话叫“剥手指甲”,意思是生活呒没,手指甲剥剥,形容无所事事,这个“甲”读作嵌。(参见施长海《余姚方言词语汇释》)不过,我倒以为,在AI时代,或者在王兴兴时代,这人,也就剩下剥手指甲一笔事体。若有人问,剥手指甲有啥个意思?答曰:呒没意思,解解心焦。但解心焦却有望成为后AI时代人类最有意思的事情。
今天要解的心焦是余姚窑与秘色瓷。
光绪《余姚县志》(简明点校本)对秘色瓷作了如下记载:
秘色瓷(《嘉靖志》:初出上林湖,唐宋时置官盐窑,寻废。《六研斋笔记》:“南宋时,余姚有秘色瓷,粗朴而耐久,今人率以官窑目之。”《谈荟》:“吴越时,越窑愈精,谓之秘色,即所谓柴窑也。或云柴世宗时始进御云。”《负暄杂录》:“秘色窑器,世言钱氏有国日,越州烧、进,民间不得用,故云秘。”陆龟蒙诗云:“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乃知唐世已有,非始于钱氏。
这里,“唐宋时置官盐窑”,应为“官监窑”之误。对这段文字,我的感想是:
一、因为上林湖后来划给了慈溪,所以余姚人也就不大提起。毕竟上林湖的越窑是慈溪的“县宝”,横刀夺爱总归不大好。不过,借此理清一下“越窑青瓷”的基本概念也不是毫无意义。有专家这样界定:“余姚窑是越窑的一部分,上林窑是余姚窑的代表。”(参见黄天钟《余姚窑》,此文写于1961年11月,出处不详),再加一句便是,“秘色瓷是越窑青瓷中最传世的作品”。现在上林湖划给了慈溪,但“余姚窑”的概念没有归慈溪所有,比如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有专家在胜归山北麓发现历史上余姚窑的“窑砖破瓷”。(同上)代表走了,但普通群众还在。如将“越窑青瓷”全部拱手给慈溪,不免有点大方过头。
二、余姚人话起自己的历史,都要从河姆渡文化说起,当然,从教育孩子热爱家乡的角度,说“我们现在吃的米,就是河姆渡遗址挖掘出来的稻谷的N版”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以为,真正与河姆渡文化一脉相承的可能只有余姚陶瓷,其余都是隑隑牌头。这是因为:一方面,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陶瓷专家就曾在上林湖发现新石器时期的印纹陶片,(同上)那时河姆渡遗址还没有发现,但河姆渡遗址的下限可算到公元前3000年(同属新石器时期);另一方面,之后,至少从汉代到宋朝,余姚陶瓷都没有中断过,“到汉代已有白色和黄绿色釉的半瓷质品物出现。历三国、魏、晋、六朝,烧造不缀,这数时期的产品,近年余姚境内多有出土。梨州文献馆中有一部分陈列着,可作为确切的证明”。(黄天钟《余姚窑》,同上)
三、“初出上林湖,唐宋置官监窑,寻废”。这句话不好理解,唐宋加起来就有600多年,还不算中间的五代十国。怎么还说“寻废”呢?对此,已故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王士伦先生有一个说法:“所谓‘上林湖在唐宋时置官监窑’,这里所指的唐,实质上已进入吴越割据的时期。因为吴越的立国不在五代,是在唐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尽管此时吴越实质上已形成了独立王国,但吴越的统治者,在表面上仍奉唐帝国为中央,用唐年号。”(参见王士伦《余姚窑瓷器探讨》,发表于1958年8月,出处不详)这意味着“官监窑”为唐末期吴越国王钱镠所设,或在北宋某个时候被废,如此“寻废”似乎还说得过去。
也许是因为余姚窑(上林湖一带)烧出来的瓷器质量上乘,色泽奇特,引起了当时吴越王钱镠的注意,他因此以唐朝的名义设官监窑,用现在的话法就是政府进行产业引导,或将一部分民窑收归国有,结果当然是质量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
四、所以后来在南宋顾文荐的《负暄杂录》中有这样一段记录:“秘色窑器,世言钱氏有国日,越州烧、进,民间不得用,故云秘”。但光绪《余姚县志》的编篡者根据陆龟蒙的诗补充说:“乃知唐世已有,非始于钱氏”。对此,著名陶瓷专家王士伦则有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他认为:“所谓‘余姚窑’,本来也是一个统称。秘色窑设在余姚,而且是在余姚的民窑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也同属于余姚窑系统。为了说明的方便,一般就将设在余姚的民窑,称之为‘余姚窑’,将这里的官窑,称之为‘秘色窑’……原来在余姚烧制供广大人民用的瓷器窑场,和新兴的、供统治者使用的秘色瓷窑场,是同时存在、互为影响的”。(王士伦《余姚窑瓷器探讨》,同上)
五、《谈荟》(明末清初徐应秋著)中提到“吴越时,越窑愈精,谓之秘色,即所谓柴窑也。或云柴世宗时始进御云。”则大概率是将余姚的秘色瓷与五代后周时期的柴窑混为一谈。业界对此也一直存有争议。
六、明人李日华在《六研斋笔记》中说:“南宋时,余姚有秘色瓷,粗朴而耐久,今人率以官窑目之”。据说原文还有“不能别白也”五字,意思是不能分辨秘色瓷与官窑的关系。光绪《余姚县志》的编者可能觉得此话语意含糊,且对增进余姚秘色瓷的地位没有好处,所以就一删了之,或者也算是一种“春秋笔法”。
七、“秘色瓷”的名称据说来自唐朝诗人陆龟蒙一首诗的题目。
陆龟蒙先生似乎对余姚情有独钟,可能是因为科举不中,所以只剩下游山玩水一事。前两日刚从梁弄白水冲吟完《四明山诗·潺湲洞》,今早又跑到上林湖作起了《秘色越器》: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
陆龟蒙是饮茶爱好者,所以他去上林湖估计也是冲着那儿的茶具而去,看到的也是满眼茶色(千峰翠色),那向天而立的茶碗若是沾上些半夜的露水,大可与嵇康杯中的残酒比美。
最后要说的是,光绪《余姚县志》为何不将陆羽《茶经》中的一段话贴上:
“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为不然。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陆羽《茶经·四之器》)
邢窑是中国古代北方烧造瓷器的著名窑场,也是唐代七大官窑之一,后与越州青瓷并称为“南青北白”,但在茶圣陆羽眼里,这邢窑与越窑青瓷相比却是高潮呒没哉:三不如也。我们虽然不能肯定陆羽文中说的“越瓷”就是指余姚的秘色瓷,但晚于陆羽的陆龟蒙却可能因为读了《茶经》而慕名前来。
唐朝时,余姚不过浙东一隅,而陆羽却在其《茶经》中记之以三:一记事,曰“丹丘茗”;二记出,谓瀑布仙茗;三记器,称其碗类玉、类冰,泡出来的茶绿如“千峰翠色”也。这“东南最名邑”也真不是吹的。
写于2025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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