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种守望

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叫庞崖村。我很小时就在想，我还没出生，庞崖村就在原地，它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小时候我很好奇，我们的村子为什么坐落在此地，相邻的村子为什么会在相邻的地方，而更远的村子为什么偏偏待在更远的地方？

我现在大致明白了大多数村子的由来：久远以前，先祖们远行千里，迁徙而来，他们累了，停下了脚步或车轮，村子就生了根。

先祖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停下脚步，他们选定落脚何处，必有自己的理由，地形地势、气候雨水、耕作便利等。他们建设村舍，落脚生根，也许还曾为自己的抉择额手相庆，共奉杯盏。

祖先为我们庞崖村选的地方要说还好：不靠险山不用担心泥石流，离沟壑挺远不会碍着出行。可很快我就觉得邻村店子头的选址更好。店子头村交通便利，公路竟然从村中穿过，当年生产队的大队部就设在店子头村，给我们种牛痘的医疗站和卖糖果点心的供销社也在店子头。

我后来渐渐发现比我们庞崖村有优势的大有村在。上小学时，槐树刘村好，槐树刘村的娃儿上学最近，且走的是大公路，雨天不会湿鞋。纸李村更好，纸李村大致在我们乡的中心，当时的乡政府就在纸李村，我们那个乡就叫了纸李乡。每年春夏之交，纸李村有远近闻名的纸李庙会。庙会上有大戏，有杂耍，有小吃，有牛马市，远近的人都拥向纸李村，纸李村的人一定会有一种“万国来朝”的荣光。

我最最羡慕的还是住在马岩村的人。马岩村背靠山陵，前有深沟。那时的孩子爱看抗日电影，想着若在战争年代，马岩村易守难攻，是反扫荡、打游击的好地方。马岩村还有个先天优点，村子四周长满果树，春天时鲜花盛开，秋天时果实丰盛。最绝的是马岩村不远就有个大水库，夏天去水库游泳抓鱼能说走就走，说回就回。

我们庞崖村其实也有过辉煌。方圆十几里的村庄，庞崖村通电最早，那时各村的姑娘都争抢着嫁到庞崖村以告别暗夜漫漫。不过很快所有的村子都通了电，庞崖村那丁点儿的优势荡然无存。

今天，我们周围那些有优势没优势的村子，在一般的地图上连个名字也找不到。祖先希望他们给村子的选址能取尽天地优势，并恒久流长，可最终一个个村子泯然众村，归于平淡。

行走世界，竟始于发现自己村子和别的村子的不同，随后知觉所有村子在世间的渺小，进而怜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羸弱——不过无论怎样，你的村子一直在原地，守望着你。（文：高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