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的故事(75)
(2023-05-29 21: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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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思则明 |
分类: 散文选 |
(75)老家的两口井
赵宁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生活在高陵崇皇的晏村塬上。称塬上,是因为这里地势远高于周围的村庄。因着地势的原因,我们村的井水甘甜清冽,味道纯正。离我家不远的塬下村是我姨家,仅隔着一条公路,但她家的水就有明显的咸涩味,小时候走亲戚,喝她家的开水,我总说姨往水里放盐了。
那时候,我们村有两口井,一口是村西头农田边的大井,主要是用来浇地的,用的是机电水泵,村人叫机井;一口是村东头的吃水井,上面架着辘轳,叫辘轳井。
这两口井是村庄的命脉,又都很有些年岁了,像村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密切地、不动声色地瞭望着村人的生活。
机井的井口处是个很大的土坑,坑壁上荒草丛生,中心处就是井口。草将那个圆形的进口掩了起来,只能看见粗壮的黑色水管从里面伸出来,在草丛中蜿蜒而上,一直爬到几米远的水渠边上。我从来都不敢靠近那个土坑,总觉得它会把我吞噬掉,掉进那个无底的、黑咕隆咚的未知世界。
但是开机井浇地时就是另外一番场景了。电工推上电闸,那个碗口粗的黑色管子,开始从深处发出一阵嘶吼,伴随着身子在地上微微起伏抖动,水柱就冲了出来。在灌溉渠边上,黑管子被用木杈高高架起来,白亮亮的水柱就倾盆而下。一旦开井,只要几分钟,全村人都知道了。男人们就担着扁担,吊着两个水桶,给自家的大水瓮装满水;女人们有的夹着脸盆,有的抬着大铁盆,装满要洗的衣物,三三两两就往水边聚集。女人们主要洗大件的衣物,床单被面之类,平日在家洗衣服费水又麻烦,这时在井边可以放开洗,还可以把床单扔到水柱下面反复冲打,省劲。还有就是热闹啊,伴着哗啦啦的水声,女人们蹲在盆边,边搓衣服边大声说笑,还不时嬉闹耍笑。而我,一听见哗哗的大水声,就按捺不住兴奋,找一个罐头瓶就奔了过去,用罐头瓶接水浇路边的花,浇小虫子,其乐无穷。当然,最畅快的还是蹚水玩,赤脚站在渠里,急流不断冲刷小腿,青草随水刷过脚腕下,柔柔的、痒痒的,让人感到无限惬意。闹渴了,我就把嘴凑到水瀑前,吸溜几口。夏季时这水清冽甘爽,降温又解渴;如果是冬天,刚抽出来的水冒着白气,是温热的,也是可以直接喝的。
村东头吃水的辘轳井,圆形的井口,四周用青石条砌成方方正正的平台,井架是用砖头砌起来的,很周正,木轴上套着辘轳,辘轳绳就在井口上摇摆。那时,全村人日常吃水都是靠这口井,所以井边的大树下时常会聚不少人。夏日时,井边也最凉快,端着饭碗的、抱着茶壶的、纳鞋底缝衣服的都聚过来,一边忙活一边和往来挑水的人拉闲话。还有专门跑来喝新水的,就是刚从井里摇上来的水,且水桶还未落地。我妈说,这样的水,是最清爽、洁净的水,叫新花凉水,是可以治病的水。谁吃坏肚子什么的,喝几次这新花凉水,就能好。
村里一般都是男人来挑水,毕竟,那铁皮水桶装满水,用辘轳摇上来,还要拎上井台,都是很费力气的。也有几个妇女是自己挑水,但姑娘家的挑水只有香香姐。香香姐姐弟四个,三个女孩,一个男孩。香香姐是家里老大,自然干的活最多。她那时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瘦瘦高高,脸庞白净,浓黑的头发编成一根辫子,甩在肩头。她来挑水的时候,村里的大伯大哥看见了都会帮她,帮她把水摇上来,拎上井台。她虽瘦,但因为常年干活,并不娇弱。她用扁担钩把两桶水钩好,一手扶着扁担,身体微颤着直起来。然后,伴着扁担吱呀、吱呀的声响,把水挑回家。挑水的香香姐和那口沧桑的老井以及井边长满青苔的石板,相互映衬,成为我故乡记忆中色彩最浓重的画面。
这两口井养活着一个村庄的人,村人也是把井当神一样敬,他们认为井里住着井神。村人若是谁家生子,家人就会到井边祭井神,大意就是告诉神仙,新添了人口,井神老人家要多多宽待。过年的时候也要祭井神,主要是村里的老人去,一般都在年三十,在井台上放上香炉和供品,鞠几个躬。
井,将人与大地深深地连接起来。一口老井可以存在几百年,养育无数代人。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村里也用上了自来水。那口辘轳井和机井,也逐渐废弃,后被填平。(xawb2018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