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的故事(31)
(2023-04-14 23: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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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思则明 |
分类: 散文选 |
(31)旱塬上的双下索水井
五十多年前的一个仲春,我随社教工作队进驻咸阳市郊西北部二道塬上名叫小寨的村落。还没进村就听先遣组在汇报工作之外调侃道,那里是水跟油一样贵的旱塬塬,曾流传着“宁给一个馍,不给一碗水”的民谣。我作为工作队千余人中年龄最轻的一员,是从小生活在不缺水的渭水边的农家子弟,对这样的艰辛不曾体验,认识肤浅加无知,于是不以为然。然而事实让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那年我们一行四人住进一院农家空房,生产队干部早让村民把房子打扫干净,给屋檐下的一个大水缸挑满了水,村里的贫协主席也特关切地看望我们,患有眼疾的他见水拍沿溅满,面露喜色,脱口而出“这瓮水够你们用一个礼拜还宽展有余”,言罢转悠一遭,乐滋滋地离去。
那时工作队对工作组员要求很严,要有四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农村的生产劳动就是和土地打交道,一天下来身上汗、领袖污、浑身尘。我等年轻人初来还有洁癖症,把身子从头洗到脚,衣服鞋袜都要洗,都要淘,一盆接一盆,用水甚为“大方”,毫无顾忌,一大缸水三下五除二就瓮底见天,但衣服还未洗完。我们正在作难之际,老贫协主席又来“探视”关照,眼见瓮中水已告罄,惊得直呼:“伢伢,这是给你们准备一个礼拜用水……”我等立马叫老贫协主席领着去井里打水,谁知他说,这里井水不旺,天不明村上各家各户打一遍水后,就没水可打了,井底水成了稠糊糊,要等到后半夜,也就是次日凌晨三四点水才渗出一竿子(大约5尺深),村民有人就早早出动披星戴月来到井台打水。我们这才知道了这里水的来之不易。
我们渐渐了解了旱塬用水的艰难。在这里,绞水的事情大多由家庭青壮年承担,但必须是三人合作完成。井绳晚上要同辘轳头一起收回,由两人抬回家,以防井绳丢失给全村人吃用水造成“断顿”现象。村民立下约定,谁在最后打水时要收回井绳,谁最早打水再从就近保管井绳之家抬出使用,麻烦归麻烦,但有安全保证,村民无后顾之忧,每家每户都能自觉遵守之。井绳约大拇指粗,长达70多米,重达200斤左右,若井绳被雨水淋湿分量还会加重,一般人都会尽量避开两头打水的麻烦,若是妇女或老弱者遇上开头或结尾,确实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情。
好在住在一方,结为一帮的村民纯朴善良,乐于助人,你帮我,我又帮你,劳动结友谊,村民们总是在笑逐颜开中、你敬我让中完成汲水这件大事。劳动出智慧,村民们发明了别于它处的汲水方式,双下索汲水法应运而生:辘轳由两人绞,两个水桶一上一下,即盛满水的桶上升时,绳另一端空水桶便由辘轳处下降,这时绞水人感觉吃力费劲,一旦两水桶中途相遇,人立马就会感到轻松,直到盛水桶升至井沿,对应的井底那只空水桶便迫不及待低头“饮水”喝个大饱。而井上两人配合默契,一人拽拉踩住井绳,稳住辘轳,另一个人把盛满水的桶手脚麻利地倒入一个备用水桶里,又将空水桶迅速放置井口,绞动辘轳井绳下降,井底盛水桶便上升,操作者又感费力了,直到两桶相会,又显出轻松感,越上越易然,这样周而复始进行着,直到最后汲水者感到井下水浊浑不堪而止。这一天的汲水工作告一段落,此时大约已到上午9点了。
后来我们这群自视清高爱干净的年轻人也一改初习,入乡随俗,除了养成节约用水的习惯外,还效仿村民一水多用之法,并做到极致,洗衣先净白色的,后洗黑色的,再洗鞋,洗完水不倒掉而盛入另外容器内,沉淀后喂家禽家畜。
为了保证井水源头旺活,生产队每年要组织精壮劳力去淘井,淘井人是井下操作高手且胆大心细者。操作时,淘井人要喝几口烧酒,再给下肢搽抺一遍酒液,大半天内完成淘井任务,当天记满工分。而要挖成一眼井,大约要用两月多时间,需四人,其中井下两人替换操作,一百多立方黄土一担笼一担笼提上倒掉运走。虔诚的村民在开挖时会置香案祭祀一番,以求土地爷、井王爷保佑,平安无事。除此每日香火不断,完工后还要在井台处修一个神龛,供奉井王爷。
旱塬的井真是深不可测。我们也在夏季大好天气的正午时分往深不可测的井里仔细观看,影影绰绰看见井底有乒乓球大小一个小亮点,有人有意往井里扔个鸡蛋大石头,半晌才会听见微弱的响声,仿佛很遥远,不细听跟没发生什么事一样。看得时间久了,头还会发晕。(文:李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