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之语(94)
(2022-04-11 15:46:41)
标签:
善思则明 |
分类: 散文选 |
(94)风中的白皮松
曹文生
有人说,秋天是黄叶和枯草汇成的河流。
我不同,我认为秋天是一个自我抒情的季节,风在抒情,虫吟声在抒情,人类书写的宏大叙事和日常解构,都不如秋天的抒情,更贴近自然的原貌。
每一棵树,一片叶脉,都能蕴含太多的信息,枯黄和圆润,饱满和干瘪,都是时间的见证者。譬如今天,看起来是一个确切的时间坐标,但是它不过是时间长度上的一种尺度,或者说是时间星空里的一个光点,它卑微,却拥有众多的意义。或许,在这天,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众多的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众多的老人和意外发生,墓地和变故,是它串联的另外一种途径。
傍晚,是一个苍凉的字眼。
夜色还没有压下来,这夕阳的光,发出绯红的色彩,天空如此妖艳,多像童话里那个穿着一身红衣服的女巫在跳舞,可是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事情,尽管人们都知道时间的最终走向,它是要走向黑夜的。但是,夕阳还没落下的时候,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云在天空里不停地变幻着,一会儿变成一只绵羊,一会儿变成一只甲壳虫。忽然一阵风,云跑了,只剩下纯净的蓝,挂在头顶,天蓝的样子,犹如一个人深邃的眼眸,干净而忧郁。
天色已晚,但是校园里的白皮松,依旧如此美好。松针还一片绿色,当旁边的那几棵杨树已经叶子落尽了,只剩下枯身,而白皮松仍引领着秋天的另一个方向:生机。它努力地活着,它的活着与杨树的活不同,杨树的活着,接近于冬眠,而它的活着,仍然是日常的生活,用松针吞下风,吐出干净的空气,怪不得每次走在树下,一鼻子纯净的空气,很惬意。它永远向外活,它的树枝一直向外延伸。我们肉眼看不见每一个树枝的变化,当我们看到一个树枝靠近我们的头顶时,才意识到一棵树的坚强来,它如此坚韧,硬是干掉了时间。它又很内敛,像一个人含蓄的中年,一转眼,也开始抖落松果了。这些开花的果实,让郊野的校园,成了松鼠的天堂,一只松鼠,一跳,就不见了。它们敏捷的身手,多像一个绝世的武林高手,一扭身,就消失在树后,剩下一地的月光,在树影里摇晃。
和松鼠做伴的,是一个女老师养的猫,不过这只猫的主人去了另外的地方,她在孤独的时候养了这只猫,用它打发时间,而如今,她有了更好的去处,一个人走了,却不要猫了,把它扔在这里,任其生灭。它像一个孤儿,整天在校园里流浪。在林间小道上,猫遇见一只松鼠,才觉得这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物种,也战战兢兢地活着,怕人类的目光里,多了猎杀和行动。可喜的是,我们这一群人,虽然没有本事,却也不打它们的主意,我们喜欢一只松鼠,在白皮松上跳跃,像一个舞者,站在树的舞台上。
当初,它被种在这里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或许,还在乡下的老家里,看蚂蚁搬家,看蜻蜓点水,看一切与乡村亲近的生灵,而谁也想不到,多年以后,我们在一个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地方相遇了,并且我们相遇得那么自然,那么毫无痕迹。
它之前的这几十年,不过是为了和我相遇,我活着的这三十多年,也不过是为了去一个地方和一株白皮松偶然相遇。在一生的河流中,我们都是一种偶然,而如今,我们相处了六年,并且还有长久处下去的迹象,我们从偶然活成了必然。
这不,我们要敞开自己。
我们向谁敞开呢?向另一个自己,我觉得树就是我的影子,它替我活着。它带着一种风骨,不向人间谄媚。无论人手里的铁锹多么锋利,都赶不走松针的尖锐。它有锋芒,多像我年轻时的模样,如今我被时间磨平了,活成了杨树,也学会冬眠了。
树,永远是树,它没有心机,活得干净。
或许,多年以后,我们都不在了,这些树在,它们内心的声音里,一定有我们活着的痕迹。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史官,它们记录秋风,记录远处吹来的黄叶,记下一页页空旷的历史。
而我们的文字里,有多少是关于它们的,如果有,也少得可怜吧。在现实中,有的只是人对它的伤害,挖坑,砍断了它的根,让一株白皮松,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死去。
每次,看见一片茂盛的白皮松中间,出现一株将要死亡的树,我仿若看见了一些灵魂,在不远处喊着:放下任性吧,人类,我们要的不多,只要一片土地而已。
如果秋风以后,是一个多雪的冬天,一定会埋葬太多的事物:鸟、松果,还有那些从不忏悔的人。(xawb2018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