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小草咏叹调

苗连贵

我不善养花，买的两盆月季，朋友送的小兰花，都先后香消玉殒。月季在阳台上与我做伴3年，竟未能扛住今夏的骄阳，先是叶子凋落，继之枝丫由青转黄，终至枯瘦而亡。痛惜之余，自责外，也颇感花儿娇嫩，生命力不强！

花没了，花钵并不寂寞。不久，里面生出豆粒般两瓣绿芽，惊喜不已，是花儿还魂了？绿芽由小变大，渐渐长出叶片，两片，三片……抽条了，长高了，嗐！原来不过是一株草，普普通通的青草。我家高在四楼，种子从何而来？风刮来，鸟衔来，草尚未出世，生命就经受了一番挫折磨难。

草越长越大，叶片越来越多、越密，终至满钵皆绿了。草不像花，无须人的侍弄，但骄阳天，它也被晒蔫，有气无力的，软塌塌地趴着，试着给它喂水，立时扭动腰身喝起来，似乎还发出吱吱的吮吸声，一会儿就青葱似的挺立了。

路经的小巷有一堵墙，岩石垒成，天长日久，就在这几乎没有一丝土壤的墙缝上长出了草：稗草，牛筋草，狗尾草，开着小白花的三叶草……把墙装点得分外热闹。

草的生存欲望强烈，不说贫瘠的山岩，就是冷硬的水泥路，只要有一丝罅隙，不久就会有小草探出头来。我有时挺可怜它们的，但凡有一点生路，何至于委身于此！

草是植物中坚强的生命，不论怎样践踏蹂躏，水淹，火烧，暴虐之后，它又倔强地伸直腰，抬起头来。草似乎没有生死，只有枯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草的韧劲甚至连大树都为之汗颜，狂风能将参天大树连根拔起，却奈何不得趴在地上的小草。“疾风知劲草”，草值得为自己骄傲。

但小草终究是卑微的、羸弱的，它们傍土而居，不善表达，没有花的媚惑，没有树的张扬，它们沉湎于梦想，迎着朝暾醒来，跟从黑夜睡去。它们总是心怀忐忑，谨小慎微地过着每一天。它们不要求什么，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被覆盖，能睁眼看见蓝天，仰脸喝上雨水。草活一辈子，叹息比欢乐多。

草无所求，却是所有食草动物的食料，甚至是人的食物。古代先民吃粗粝的食物，以没有油盐的稷黍菽粟果腹。我吃饭时看着桌上盘碗里的饭菜，忽发奇想，远古蛮荒年代，这不就是叫作白菜的草、韭菜的草、芹菜的草嘛，米饭和馒头不就是叫作稻、麦的草做的吗？它们在未被人认识、养活前，长在野地里，不都是草嘛！

人吃的既然是“草”，或许就有了“草性”：朴拙、勤苦，生命力强韧，生生不息，“草民”之称，或由此得来？草民处于社会底层，植根于土地，平凡、卑微、不引人注意，远离权势，不称著于庙堂。

一株草不论多么努力表现自己，还是容易受到忽略，但谁不为一大片草而惊叹？葱葱茏茏，广袤，辽远，从脚下铺到天边，一望无际——那是浩瀚的草原啊！

出于懒惰恶习，我家的阳台不再养花，就让它长草吧，几个花钵都是草，一尺来高，自生自发，蓬蓬勃勃——其实也并不煞风景。秋草萎黄了，只要度过严寒，开春又是满盆满钵的绿。（xawb2018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