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太明目张胆了，我打电话问James。”

门外传来黑羽和国防部官员的争辩声，英语交错的声线里不难听出愈演愈烈的争执气息，西方男子毫不客气地称呼“Akai”，似乎言辞间透露出不怎么尊重的意思。工藤坐在笔记本前，最先沉不住气。

“来的都不是熟面孔，八成是国防部从别处抽调了人手。James虽然没有来NY，但一定是试图干涉过的，对方打着司法部的名义，看来他也力不从心。”

赤井近几年多在SOG效力，但归根到底编制还在FBI，司法部要查要办，James大概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宫野劝住工藤，凝了凝神，听着门外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不由心烦，习惯性地回头看向赤井，恰巧碰上对方墨绿的眸子。

——你是问心无愧的吧。

赤井没有回应宫野眼神里的质问和疑惑，摁灭了燃过一半的烟头，喝了口咖啡，仍旧抱臂坐着，神色严肃却不理会周遭的反应。

志保心里慢慢浮出一个逻辑，却不敢再想下去：

这些指控，一个都不能成立，否则就全都说不清……

门外传来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然后是黑羽厉声的斥责。

“工藤，出去看看。”

工藤对志保点了个头，连忙起身推门出去：黑羽快斗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喜怒不形于色的porkface，再压上他的上校军衔，要是连快斗也翻了脸，可知对方是真的有恃无恐了。

志保一转身，坐在了赤井身侧的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凝眉思索的男人。

“你知道轻重。”

宫野耐心地低下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沉长的语气不掩饰由衷的焦心，双手搭上男人的肩，微微揽住。

“跟我说实话，你当初不是故意放走Gin的，对吧。”

她从不怀疑赤井秀一的信仰，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让宫野耿耿于怀——还没有哪个犯人能从赤井的手里翻出去，即便是Gin，志保也不认为他有那个本事。

况且当即跳下直升机，这绝不是赤井秀一的作风。

 

 

脑海里的逻辑慢慢清晰。

如果当初跳下直升机的不是赤井秀一——这个假设宫野斟酌过很久，如今结论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若是别的特工跳水搜捕，多半还能把戴着双层手铐的Gin抓回来，偏偏是赤井潜水多次都没见Gin的影子。

也许国防部是对的：Gin哪能那么容易就淹死。

“你不是故意放走Gin的。”

偏执的陈述句，语气强硬却没有底气，几乎是在哀求对方给出一样的答复，宫野身子前倾，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抱歉，让你失望了。”

男人平和的语调，面不改色地缓缓吐出几个字节，双手随意地扣住宫野的腰，沉默敛静如看中目标的猎豹。

门外的吵闹声没有停，工藤近几年也学得强势起来，吵架也能生龙活虎，可惜宫野顾不上赞叹大侦探的进步——赤井一句话把所有美好的幻想扑灭得干干净净，连个渣滓都不剩。

“你怎么——”

志保瞪大眼睛，气急地斥责了一句，话说到一半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半句气恼噎在喉咙里，只得腾出一手重重地砸了下桌子，桌沿边的瓷杯极其给面子地被震倒在地上，碎了。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屋里的动静，嘈杂的声音像装了开关，忽然停下了：SOG的两大招牌名声不是盖的，即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能震得长年坐办公室的同事们一身冷汗。

“Gin的事，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国防部知道，后面的处理交给我，你该怎么应付就怎么应付。”

宫野直起身，靠着桌子站好，平心静气的声线下埋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像带刺的藤蔓一样繁衍着抓紧了心脏，刺破心肌陷入血肉之中，深吸着气让人不知如何发泄——

关于Rye和Gin的传言，还真的是宁可信其有么。可原则性问题，赤井秀一怎么也不想想：能碰么。

“你还想要保住Gin的命吗。”

志保把手放在门把上，推上子弹的P226放在大衣右手口袋里，面向门板低着头，淡淡地问了赤井一句，声音极轻。

光线顺着推开的门缝流进来，宫野没有等对方回答，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步出房间，神态清冷孤傲——

你不是说过：跨立场的爱情可以发生，却没有生存的余地。

 

 

“诸位太失礼了吧。”

宫野在会议厅的椅子上坐下，不满而轻蔑的眼光停留在地板上散乱的玻璃碎片和咖啡渍上，身后的脚步声带着极熟悉的存在感停在不远处，清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几乎可以闻到。

几个国防部官员看到宫野和跟在后面的赤井，习惯性地收敛起神色。

“既然宫野少将的工作都交代完了，赤井也该跟我们走了吧。”

为首的官员身材魁梧，一头栗色短发映着苍白的皮肤，没有什么光照的痕迹，显然是长年坐办公室的官僚角色。

“我这边尚且缺不了他，各位同事就请先回华盛顿，告诉国防部：指令已经收到了，等华尔街的案子一结束，我立刻，亲自陪赤井少将回FBI报到。”

志保倚在桌边，随意地翘起腿，打着官腔语调温和却不容冒犯，摆明了不会让步的态度，微笑有些嘲弄。

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不干实事窝里斗，不上前线瞎指挥——不巧眼前的这位两样儿占了个齐全。

“这是国防部的命令，赤井必须带回。”

SOG的几位年轻高层都在纽约，华盛顿虽说也有CIA和FBI的老朋友，但都是不明就里，很难说上话的。此时如果赤井一个人回去，恐怕等到NY的案子收篇，SOG就只能回华盛顿领赤井的审判书了。

“赤井赤井的，各位叫的也太不客气了。”

志保忽然话锋一转，骤然满脸的不悦，湖蓝色的眼睛锋锐地扫过来不及反应的众人，款款地站起身后，一手快速抽出P226，拨开安全栓没有瞄准，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穿过栗发男子左侧的衣袖，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灼伤，引得满屋子西装革履在惊慌之余强作镇静，却还是有些小腿发软。

宫野狠戾地把枪拍在桌子上，撞击着桌面发出一声巨响，语调浅淡随意，赤井风格的霸道威胁效果倒是一分不少——

“别忘了我也是姓赤井的。”

 

 

端一杯淡茶给赤井，示威般在男人嘴角若即若离地吻了一下，宫野扫一眼进了休息间的黑羽和工藤，当着国防部众人的面，神色冷厉地“砰”一声用力甩上了门——

意思是敢冒犯赤井，或者敢打偷听的主意，都是死路一条。

男人坐在桌边抿一口茶，嘴角勾起不知名的弧度，看得栗发男子一阵心悸发麻：上帝清楚，这个男人可是五角大楼的王牌，就算是有司法部撑腰，敢碰猎豹的胡子，也是需要承担风险的勇气的。

再搭上一个绵里藏针，行事锋锐的CIA博士，说不定哪天会被什么毒死得不明不白，毫无痕迹。

赤井看着眼前一群人正襟危坐，已经有了滴汗的紧张心理，顺手把随身的P226和SOG证件甩在栗发男子面前：左右早晚是要缴交配枪的，看在同事的份儿上，不如就让这群人早点安心。

不过，两米之内，没有枪，赤井秀一也一样是王牌。

“按照我刚才说的思路，华尔街的案子出不了大差错。”

志保倚在桌边，双手抱臂，像按了播放键的录音机，把前后计划和盘托出，细节周详。但凭着多年了解，工藤还是能看出：志保此刻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什么劳什子案件上。

“赤井的事情……”

黑羽先开口追问，工藤仰头看着宫野，脸上是一样的担忧。

五角大楼肯定是希望息事宁人的：如果像赤井这样的SOG最终都落得栽在自己人手里的下场，可以想见以后还能有多少人踏踏实实为国防部卖力，特工毕竟不是什么安稳的好职业。

能这么兴师动众，就知道国会给的压力不小。

“你们尽量拖延在NY的时间，回到华盛顿就不好动作了。现在看来Gin很可能还活着，要查清他的行踪，最好能让他来找我们……”

宫野双眸重新聚焦，语气仍然像是播放着的磁带，不带情绪的寡淡冷静，没有起伏。

黑羽凝眉思索了一阵，随即有了醍醐灌顶的表情，三个人深浅不一的蓝色眼睛在微弱的光线里默契地交汇了一瞬，带着一样精明的光——

“找Vermouth”

异口同声。

 

 

“志保”

工藤站起身，在一个极近的距离对女人低语一声，透出侦探的冷静，双手背在身后，更衬出青年初成的清朗身形。

“找到了Gin，你打算怎么办。他活着出现对赤井只会有负面影响。”

一个原本该死的犯人，一个原本该接受审判的赤井的犯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美利坚的阳光下，更讽刺的是，这个国家向来是崇尚民主公正的。

宫野偏着头，略略打量了工藤的神情，双手放开揣进大衣两侧的口袋，身体转了个角度，右侧肩臂紧挨工藤的外套，不易察觉地缓缓动作。

“他不会活着出现。”

工藤觉出皮肤隔着衣料，被坚硬的金属物体抵住，P226枪口的形状在末梢神经间留下无比熟悉的触感，低下头看到宫野右手在口袋里略略抬起，动作稳定毫不犹豫，配合女人语气里的笃定和笑意，恰到好处。

“就算是Gin，就算是Rye属意的人，要保全赤井秀一，也只能麻烦他下地狱一趟，我亲自动手，他会满意的。”

明知是玩笑的动作，工藤仍然本能地觉得后背少许冷汗——他对宫野的能力是欣赏尊重的。但直到刚刚，工藤才忽然意识到，宫野志保和赤井秀一合拍是有道理的。

等等，Rye属意的人……

虽然和紧张的气氛很不和谐，但工藤脑后还是挂起了一颗巨大的汗珠，随着发麻的身体颤巍巍地在冷风里摇晃着。

被P226抵住的时候，就该多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家庭幸福，前辈们之间的种种不合理的小误会，算是调剂生活好了，又何必去冒着让枪支走火的危险戳破呢。

尽管Gin可能会枉死，但情势所迫，这孩子命途多舛注定是活不长的，死在昔日的Sherry手里，即便不明不白，对他来说也算是死的安宁了吧。

真的到了二选一的时候，果然还是……

“只是，对不起秀一了。”

女人冷冽的声线间不乏暖软的无奈和惋惜，还有种莫名的情绪——曾经工藤以为永远不会属于宫野志保的情绪。

大侦探勾起笑意，小心地伸手扼住志保的右手腕，钳开一个安全的角度，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