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嫁给生化学，你嫁的是我。”

赤井左手接过宫野递回的手术刀，动作微微一滞，双眸盯在手术刀上，短暂地反应后，用右手递出插管，调侃了一句。

“好了，呼吸音清晰均匀。”

宫野双手放在病人两侧肺叶的位置感觉了一会儿，满意地直起身，用深蓝色方巾裹起用过的医疗器材，谨慎地举着沾血的双手，冲赤井点点头，示意对方跟自己走出隔离区。

赤井站在出口处，双手垂在身侧，没有动，抬头直视走进喷雾消毒区的宫野志保：对方高举双臂，在消毒的雾气里来回转着身子。

“站着干什么，赶快消毒出去。”

耳机里传出女人的声音，紧张后长舒一口气的疲倦感十分明显，不加掩饰地闯进赤井的耳朵。

果然还是信任并依赖着对方的。

“我暂时留下照顾病人。”

赤井淡淡的语气，转身走回隔离区，左手不易察觉地缓缓握紧，无菌手套因为手指的动作而绷紧。

不易察觉只是对别人来说，而赤井秀一的“别人”，显然不包括宫野，或者说，除了宫野志保之外，都是“别人”。

女人毫不犹豫地快步赶上赤井，一手拉住对方的左臂，身上还留着雾气凝结成的细小水滴，随着宫野的动作彼此挨近凝成水流，在防护服上留下一条条细小的水痕。

“你又没有行医执照，赶快出去。”

这种地方实在不是说话争执的好地方，志保焦虑地环视了一下暂时平静的隔离间，强迫自己暂时不要考虑赤井现在正暴露在多少病毒下，语气却克制不住地急切忧惧。

再次触屏手术刀时，竟然觉得胆怯，大脑传递出的信息和图像，让手指间的末梢神经下意识发麻，记忆带来的冲击感让志保几乎控制不住双手想要颤抖的冲动。

幸好这次躺着的不是赤井秀一。

 

 

赤井拨开宫野拉着自己的手，后退着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你先出去，我采集一下数据。”

浅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信息，太过平和反而让志保觉得不对，这毕竟不是站在大街上说话，自己都感觉得到发迹已经汗湿，这男人还是这么若无其事，难道宫野的素质真的在赤井之下？

肯定不是，也不能是——志保盯住赤井沾了少许血液的左手手套，血染在无名指指腹靠下的位置，在干净的手指间显得突兀。

没有做插管，他手上不该有血。

宫野一把拽住赤井的左手，不顾对方僵持着想要收回手的力度，用力握住男人的手腕，拉到眼前。

“敢动我就把面罩摘掉。”

举起另一只手抓住面罩的下沿，毫不犹豫地警告正在往回缩着左手的赤井秀一，声线硬厉果断，没有商量的余地。

志保小心地用手指拨了拨对方染血的手套，松动的感觉瞬间给了她一个恐怖的判断，下意识地皱起眉，瞥一眼面色平静的赤井，咬住下唇。

手套上一道细小的裂痕，拨开后可以看到赤井偏白的肤色，血液从偏白皮肤上一个同样细小的裂痕处涌出，顺着之前的痕迹不断染红手套。

他的手套破了，手指出血，最可怕的是，切口整齐干净微深的样子，很像是手术刀的杰作——

“什么时候划破的，递的时候，还是接的时候。”

宫野抓过身边托盘上放着的压迫带，迅速在赤井左手腕上拉紧，打了个结，一手压迫着出血无名指的近心端。

“接的时候。”

男人声线低沉，一样的平和让宫野有种想要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接的时候，手术刀上已经沾了病人的血，这时候被划破手指，病毒很有可能已经顺着切口进入血液了——

是她递回手术刀的时候，划伤赤井的。

一手掀掉防护面具，志保拉过赤井的手，拽下手套，屏住呼吸后低头含住对方流血的无名指，吸允着的浓重血腥味，在口腔里轻易蔓延。

这流的，好歹也有她宫野志保的血。

 

 

隔离区外的工藤和黑羽不明所以，通讯系统的呼叫没有回应，工藤气急败坏地敲打着玻璃，看着里面的两个人相对而立，赤井的左腕扣在宫野手里，看不清表情但一定不是好事。

现在的世界，发生什么都不用太惊讶。

话是如此说，但工藤看到志保的动作时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玻璃墙内侧的女子扒掉赤井左手的手套，低头把对方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工藤知道赤井也惊讶得忘记挣扎了。

“准备一间病房用来隔离。”

扩音器传出宫野志保的声音，简短的命令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工藤和黑羽对视一眼，交换了最糟糕的猜测：

赤井或者宫野，可能感染了。

“别乱动，要保住你的命，我可是会不惜截掉你的左手。”

志保拽住赤井，穿过喷雾消毒区。赤井皱紧眉，盯住志保的双唇，大脑高速运转着，想要找出解决的方法。

这女人太乱来了，死在一种病毒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被含住无名指的瞬间在心底来回翻滚着，让赤井觉得心绪烦乱焦躁，恐惧：

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从来都以为，我能保护你；是我太自负，还是你太自负。

“到实验室取37号试剂。”

一番忙乱的消毒处理后，志保站在隔离病房门内，对这麦克风和对话显示屏，轻声向门外的工藤说着，声线有些嘶哑，身后是站在窗边的赤井，夕阳如血般美。

工藤点头，叮嘱了几句后转身亲自去取，显示屏上剩下走廊里空荡的景象。志保靠着墙，疲倦地看向窗边，眼睛被什么刺激得充满想要流泪的冲动，脚步却不自主地往窗边移动着。

不知道是在看夕阳，还是在看看夕阳的人。

——赤井

——嗯

——要是我们死了……

男人略偏过头，盯着靠在窗侧提问的宫野，慢慢伸手揽过女人的肩，顿了顿，嘴角晕开一个清晰的笑意。

——你这算殉情？

——是我划伤你的，胡说什么。

——不是你的责任。

志保挑起眉毛，轻咳了两声，仰头对上赤井墨绿的眸，毫不掩饰眉宇间不满的埋怨嗔责，心里的不安随着赤井脸上的笑意，沉淀下去。

赤井双手圈住志保的腰，眉眼因为夕阳的关系而变得柔和，一手抚过宫野的脸颊，低头用力覆上她的唇：

“要死，先把我的病毒还回来。”

戏谑的语调不曾改变，却带出温暖的柔和感，大概也是因为夕阳的关系——志保这样想着，伸手圈住男人的脖颈，感觉对方的手臂在腰间揽得更紧，一种温暖安全的情愫流向全身。

Keep your heart locked on mine。

<把你的心，时刻贴紧我的。>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殉情呢。”

宫野用针管抽出工藤刚刚送来的37号制剂，瞥一眼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赤井秀一，对男人的玩笑没有反应。

两个人都已经出现发热的症状，没有选择的余地。志保把针管刺入自己手臂的静脉，慢慢推进透明的液体，脑海里全是赤井出血的无名指。

“这个制剂到什么阶段了。”

赤井翻身和衣侧躺在床边，一手在枕上支起头，揽过宫野的腰，顶着黑眼圈轻声问道，语气亲昵，丝毫没有担心的意思。

“不是针对性治疗药物，是混合了APTX解药的特殊抗原。”

志保迟疑了一瞬，挨床沿坐下，伸手探了探赤井的额头，低热的温度让她不由轻叹了一口气——针剂缓慢发生的作用让女人显得虚软无力，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果断狠绝的威胁力。

声调却依然镇静精明：

“如果我撑过去了，我的血清就可以用来对抗你血液里的病毒。”

赤井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示意体力明显不济的宫野挨着自己躺下，双臂轻轻揽住女人的腰身，一手在宫野后背有节奏地轻拍着。

像是在哄做了噩梦的孩子。

“你的血清，先给危重病人。”

男人的声音在宫野耳边平静地延伸着，呼吸带着清楚的节奏和温和的气息，志保在对方怀里小猫儿般地蹭了蹭，脑袋埋在赤井胸口，感受着胸腔有力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着的温暖。

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都不应该是会冲动的人。在隔离区的举动，宫野无论如何也不想解释成是自己一时丧失了该有的理智。

就当做是有预谋的好了，就当做自己是有意接触感染源。她是CIA的研究员，如果37号制剂需要活体试验品，需要抗体的培养皿，那让她宫野志保来做，再适合不过。

这是他们的责任。

 

 

“情况怎么样。”

制剂在宫野身体内顺利产生了抗体，血清的作用也比想象中的更有有效。赤井被手术刀划破了手指，反而令整个局势发生了转折：传染途径为体液接触传染，抗病毒血清用于临床也有初步成效。

宫野翻看着手里的病例，没有回答赤井的提问，随意地靠在办公桌边，嘴角的弧度徐徐晕开，双唇轻抿。

这女人是不轻易高兴的，单看这个表情也知道形势一片大好。

SOG的工作重心渐渐从疫情控制转回股市调查和调整的问题上，甘比诺家族的病毒阴谋没有得逞，股市的状况在SOG的一系列情报控制和监管措施下也开始好转，平稳上升。

是不是这就算雨过天晴。

“我来吧。”

赤井伸手去接宫野拿着的血清样本，对方却轻巧地笑着避开，转而递给了刚刚进门的护士。

“你以后，不许和生化学调情。”

女人的眉目间萦绕着亲昵的笑意，湖蓝色的眼睛流转出柔和的光，细指撩起茶色的发丝，别在耳后，抬头望着赤井，语调轻浅。

男人悬着的手臂直接揽住了宫野的肩，想要把对方圈进怀里却被宫野抵在自己胸口的双手生生架开——

“也不许和我调情。”

依旧轻浅的语调里带着暧昧的调侃，赤井不由勾起嘴角，手臂施力，硬是霸道地把挣扎着的女人按进怀里。

“我从来都不是和你调情，赤井博士”

感觉怀里的女人微微怔了一下，脖子被宫野细瘦的手臂勾住——如果这样还不反应，就不算是人了。赤井勾下头，试探性地触了触志保的轻抿着的双唇，一手抚上女人的脖子……

——等等，让我看看你左手的口子。

——已经好了，这只手值几百万美金，以后还要靠它养你，我当然知道轻重……

赤井微微抬头，几乎是贴住女人的唇，调侃着快速辩解了几句，重又低下头，略微用力地覆上，耳畔是宫野轻弱的喘息声……

——你等等。

——等什么，接吻难道要等有人来吗，赤井博士。

——让我看看你的左手。

——不给你看。

——那让我看看你那几百万美金……

 

 

“赤井！”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工藤新一的语气有些急躁，看到尴尬地分开的两个人，意外地没有起哄。

宫野喘着气，努力平息着缺氧的症状，脸颊的温度却和急促的心跳一样，一时无法平静下来。

手垂在身侧，下意识地回握着赤井的手。

几个并不是很熟悉的西方人从工藤身后陆续走进来，看穿着打扮，像是五角大楼的工作人员。

“什么事。”

男人声线沉稳，底气十足，没有一丝缺氧的样子，好整以暇得惹来宫野一个埋怨娇嗔的眼神。

“五角大楼和FBI联合指令，赤井秀一立刻返回国防部。”

宫野忽然就听出不对：NY的任务虽然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但还没有收篇，这时候叫赤井回去，要么是华盛顿出了大事，要么就是另有问题。再看工藤的反应，想来是知道几分——对方连军衔也不冠，直呼其名，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这些年，FBI对赤井只有好言相求的份儿，什么时候命令过。

“这边的事情还没完结，国防部有什么事情，也请再等几天。”

志保笑着上前，不易察觉地和工藤交换了个眼神，手里拿起最新的血清样本，纤细的试管在同样纤细的指间绕着，不时和桌面磕碰出清脆的声音。

“宫野少将，国防部严令：赤井秀一暂留职务，停止所有活动，返回五角大楼接受司法部内部审计……”

工藤皱起眉，双拳握紧，宫野掩饰着惊讶的神色，眼睛里仍有些慌乱的意思，回头看站在自己身后，依旧不动声色的赤井。

这些年忌惮赤井的人数不胜数，现在也终于坐不住了，八成是甘比诺家族透过在国会的势力在施压。

然后相干不相干的苍蝇臭虫就一哄而上了。

 

 

“有消息了吗。”

留下黑羽在外面，暂时托住气势汹汹的国防部官员们。赤井坐在桌边事不关己地摇晃着手里的咖啡。宫野夺过男人的杯子，顺便鄙视了对方闲适怡然的样子，抿一口咖啡，对敲打着电脑键盘的工藤发问。

“看看他们给了赤井什么罪名。”

工藤把笔记本转了个角度，朝向宫野的视线，荧光屏闪烁了一下，掠过角度造成的黑暗后渐渐变得清晰。

赤井秀一百无聊赖地燃了支烟，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任火星明明灭灭，并不曾把烟挨近过唇，眼光只是停留在宫野被荧光屏照亮了的脸庞上，还是事不关己的闲淡清朗。

宫野的眼光往下滑着，双眉越皱越紧：国会借着这次NY事件里出现的APTX药物成分，又开始炒组织案件的冷饭，硬说这案子一定和组织有关，谴责SOG当年做得不够彻底——

指着赤井的名字，指控他那一年在直升机上故意放走了Gin；指控他在组织卧底时行为不端，和对方搞情报交易；指控他和组织高层纠葛不清，知情不报，硬说是赤井袒护罪犯，害死了CIA的宫野明美……

如果这些指控全都成立，赤井说不定要被自己人做安乐死。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唯结果论者，他们只会看到，或者说故意只强调事件的结果，忽略了必要的过程和背景——这是公众思维的盲点，也是阴谋家容易利用的心理战术。

如今只会指责赤井卧底时行为不端，却没有考虑过，卧底过程中种种的不确定因素，诸星大也只能靠这些“不端”行为去获取信任，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国防部争取更多的情报。

狡兔死走狗烹么，几个月前不还是赤井少将，国民英雄么。

“清者自清，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不足为患。”

志保在椅子上坐下，把笔记本推回给工藤，原本应该是正气浩然，果断不屑的清冷语气，却带了些犹豫不决的自我安慰。

即使连情商不怎么样的大侦探这些年也渐渐明白：案件的真相不止是作案手法和凶手的名字那么简单——人情世故。当犯罪被卷进这四个字里，真相就变得难以言明，指控就可以踩着真相的虚线，模棱两可。

这世界毕竟不是非黑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