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再三理了理逻辑：

单纯是Pisco的出现，也许并不能说明组织的残部已经和黑手党最大的家族上了同一条船，现在还需要一个有力的证据——

能够证明Pisco和甘比诺家族，只是个人合作，而非组织行为的证据。

志保和James都急于找到这样的决定性证据。原因很容易理解：组织残部的实力也许还不足以引起甘比诺家族绝对的兴趣，如果双方真的达成协作关系，那么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五角大楼的“求和政策。”

五角大楼和CIA的策略，帮着组织抬了价码。

虽然这不能算是一个错误，但确实没什么面子——求和的意义在于互惠互利，但当一方获得的利益多于另一方……

国防部绝不会承认自己比较傻。

车子减速行驶了一段，然后平稳地停了下来，宫野恍惚有一些睡意，驾驶员不敢僭越，安静地坐着等待车上的两个人缓过神儿来。

车门忽然被拉开，宫野本能警觉地抽出P226，安全栓随即被拨开，指向车门边站着的男人。

赤井嘴角浮起几分笑意，看着歪在车座上的女人虽然睡意朦胧，仍然快速反应的动作。

“要接还不接到机场。”

宫野打了个哈欠，扶着赤井的手挪下车，顺势给了对方一个礼节性，却慵懒味儿十足的拥抱，手里的P226揣进赤井的大衣口袋，开着玩笑仍然留神拨上了安全栓。

“我不接你也一样要来。”

男人的手臂圈住宫野的腰，“礼节性”之后没有立刻放开，手掌停滞在腰身后侧，轻柔地把女人压向自己，低头轻触了一下对方的唇。

礼节性，礼节性。

——腰上的擦伤怎么样了。

——你今天话很多诶。

——腰上的擦伤怎么样了。

——你不应该问问工藤的情况吗？

——腰上的擦伤怎么样了。

——你这算是耍赖了吧……

——要我检查吗。

——很好。

 

 

“股市大范围上涨的源头在华尔街的九家公司。”

宫野一行在椅子上坐定，临时办公室设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会议厅，监管局、证交会和美联储的派遣人员正对股市现状作相关分析。

“原因呢。”

黑羽看着桌子一角旁若无人般小声交谈的赤井和宫野，目光撇过屏幕上不断变换着的大片绿色，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其实是怕冷场嘛。

“似乎是公司方面放出了关于并购、联合运营以及科研专利权的消息，带动了周边相关企业和上下游公司的股价走高。”

先把股市炒热，低价买高价卖，不知要套进去多少趋利若鹜的股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是大资本家，站在地上栉风沐雨无力反抗的，却是普通人。宫野本人除了银行利息之外，从来都是拿本事作资本赚取利润的——当然在这方面五角大楼才是最大的资本家。但宫野心里清楚，资本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赢家从来都不会是挣血汗钱的人。

不对，资本的积累是血腥的，资本家挣的也是血汗钱——不过是别人的血汗而已。

“你上过大学吗。”

走在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志保偏头看着寒风里穿了大衣没戴帽子的赤井秀一，身边抱着课本和电脑的大学生来来往往。

就忽然想起问一句。

会开的百无聊赖，宫野甚至不想多问——监管局也好，证交会也好，左不过是资本家的代言人。

何况这股价上涨，大概根本就是醉翁之意，华尔街的九家公司都和甘比诺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说是为钱，还小看他们了。

为“理想”，为权力，也其实还是为钱。

宫野极其不屑地矫正了一下自己的逻辑。

 

 

“你嫌我学历低？”

低沉安定，没有了一贯的清冷寡淡，倒是声调里升了几度——熟悉得让志保不由抿着唇勾起嘴角。

赤井语气懒懒的，黑色卷发没有了帽子的拘束，在凉风里浮动着，飘出一股酒店里洗发水的味道。

男人就是男人，归根到底也就干干净净这点讲究了。

然后闻到了自己头发上，酒店洗发水的味道。

算了，物以类聚。

他会用酒店里的洗发水，不讲究沐浴露的香型，穿衣服总是最简单的款式，吃饭口味清淡，会做日式料理，拖地能拖得照见人影儿，刷碗之后拿棉布擦干，手写字体微微向右倾斜，手指很灵活，惯用左手但右手也会握笔……

总觉得自己不了解他，其实却很熟悉。

可熟悉，算是了解吗。

“五角大楼都不嫌，我怎么敢呐。”

宫野不由地戏谑了一句，抿起的嘴角弧度略大了一些，眼神扫过旁边的人，表情里有明显的“反正你要让着我”的优越感。

偶尔的不谈工作，再不刻薄两句，似乎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终究都是太过专注安静的人了。

但对方好像并不领情，宫野循着赤井的目光，眼神在一名棕发灰眸的女学生身上停留了五秒钟——高跟鞋显出西方女子身量出挑的优势，卡其色风衣这个季节穿着薄了些，但是很经典的款式，贵重优雅又颇有书卷气。

赞叹一下对方的眼光，然后不知名的情绪被跳动的心脏随血液送到全身，充斥到每一处毛细血管。

这感觉不是很强烈，却很压人。

宫野明显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上升的几度，就像是赤井刚刚的声线。

 

 

“看不出你是这种口味。”

继续戏谑的语气，抱臂站在原地，姿态清冷凉薄，无声地谴责着对方忽略自己的行为。

美籍亚裔的感情观是很混乱的，他们有着东方人忠实含蓄的血统，从小被西方社会的热情开放影响，而东方血统本身的优势就对一部分西方人有着神秘的吸引力。

尽管如此，宫野还是不能苟同一个西方男子同时与好几个女人调情的行为，即使这种行为在西方文化里很大程度上扮演了生活调料的角色。

等等，赤井秀一不是西方血统。

志保眯起眼睛，开始定义“调情”的界限：暧昧，拥抱，接吻……

那结婚算不算。

“你没有参与五角大楼的Sleep around吧。”

其实要说谁最清楚赤井的生活，宫野相信自己肯定毫无悬念地胜出，但五角大楼这种公开的秘密也不是一两天了：尤其是当你每周有超过90小时都在工作的时候，办公室“恋情”绝对会被默许。

况且那可是赤井秀一，觊觎他的都不止一两部门。

男人对问题的内容愣了两秒钟，转头看着宫野，脸上摆着他所能调动的最惊讶的表情。

“我是结过婚的人，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

言外之意是我要应付结了婚的搭档，还要应付工作，完全没有时间参与这种活动，再深想一层就是——很遗憾没有时间，否则说不定就参与了。

嘛嘛，还以为是圣人呢，不过如此啊。

志保挑挑眉毛，忽然不知道如何码放脸部的肌肉和神经。

 

 

身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这让宫野意识到两个人的物理距离真的很近——这家伙可是被自己的妹妹称作“从来都不笑的人”，即便是嘲弄戏谑的笑声，也是很轻很低的。

而她现在听得很清楚，甚至听得清对方匀静有节奏的呼吸声，就像是在打电话或者对讲机的感觉。

你可以和一个人亲密无间，可以和他洒血一处，但长时间保持一个无限接近零的物理距离真的是一个很不同的体验。

感觉得到对方的气息，却知道这气息不属于你。

“笑什么笑，无聊。”

语调里掺杂了莫名其妙的心虚，志保此刻很清楚自己在掩饰什么情绪，也很清楚赤井对自己的情绪一向洞若观火——丝毫没有隐瞒的胜算和必要，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掩饰了。

宫野的心理学分数不低，不过她一时觉得身体里的脑电波和磁场一片混乱，导致自己在提取记忆的过程中出现失误：她不能命名自己的这种情绪，即便她很清楚这是什么。

不能，不想，都一样。

或许一个三段论可以解决问题，志保看着一个大学生手里抱着《哲学概论》匆匆路过，忽然想起这种最古老的逻辑模式。

大前提：这种情绪产生在相恋的双方之间。

小前提：宫野对赤井产生了这种情绪。

结论：那么宫野爱上了赤井秀一。

脑海里再三审视了这三个简单的句子，志保裹紧大衣，觉得脸颊的温度让风显得更冷了——

怎么今天所有东西都在升温，难道是纽约降温的关系？

然后发现了逻辑漏洞：相恋是双方的相互行为，而小前提却只摆明了单方行为，所以推理好像不能成立。

最简单却最混乱的逻辑。

“无聊”

宫野给自己毫无营养的思考简单地给了个结论，越来越大的冷风让她本能地想找个避风的地儿。

 

 

赤井忽然把女人圈进怀里，没有穿高跟鞋的宫野在赤井面前显得更没有反抗优势，整个细瘦的人几乎没进对方的大衣里，后腰越收越紧的双臂让宫野紧贴在男人穿了毛衣的胸口。

可以听到心跳声，略慢而有力，显示出赤井秀一较常人更加出众的运动和竞技条件。体温透过毛衣，每处毛绒软和的衣料都是温暖的，不像志保的衣服外侧都是冰凉的。

奇怪，刚刚的气氛有暧昧吗，怎么忽然这个动作。

不过避风的地儿算是找到了，宫野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权衡了一下，认定自己这个时候反抗绝没有什么好处，就心安理得地倚在赤井怀里，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消，有种“只赚不赔”的得意感。

也做一次“大资本家”好了。

“我刚刚没有在看那个女人。”

男人明显勾着脖子，脖颈正好贴在宫野散发出酒店洗发水香味的茶色发丝上，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和纽约的凉风差距实在很大。

什么时候赤井秀一变得有温度了，明明是五角大楼公认的制冷机。

“首先，你这是狡辩，其次，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更不需要你的狡辩。”

你看什么不关我的事——宫野想了想，把这最不好听的半句话咽了回去：残忍的话最好不要对搭档说，不务实的就更不必了。

因为她唬不住赤井秀一，这一点她从不承认，但是事实。

“她的风衣，你也有一件，卡其色的，秋天在华盛顿常穿。”

宫野愣了愣，冰凉的手钻进男人的大衣里侧，隔着温热绒软的毛衣慢慢揽住对方，狡猾地偷走更多热气儿。

“你怎么不看看我现在穿的什么，那件风衣在华盛顿的衣柜里，有必要那么挂念吗？”

赤井没有答话，左臂揽在女子凉薄的后背，低沉地笑了。宫野安静地感觉着对方声带微微的震动，少有地，无心戏谑玩笑或者讥讽嘲弄。

也许以后该考虑买限量版的外套。

“好吧，我输了一局。”

志保浅浅笑着，极不情愿地承认，没有动。

 

 

好日子总是短。

宫野单手撑着洗手间冰冷的大理石台面，疲倦地揉着有些黑眼圈的眸子，眉骨传递出顿顿的酸痛感。脸上的水珠沿着消瘦的下颌滴落着，茶发湿了几缕，不紧不慢地滴着水。

已经熬了好几夜了，SOG们疲倦不已，股市上涨得不亦乐乎。

轻手轻脚地推开临时会议室的门，迎面就看到黑羽歪倒在沙发上，身上盖着的是赤井的大衣，一只手不安分地垂在沙发外，凌乱的黑发映着浅淡的黑眼圈儿。

真是累得不行的狼狈样子——宫野看着黑羽清瘦的身形，轻轻把他的手臂放回身侧，盖在大衣下面，又宠溺地抚了抚男孩的眉目。

赤井坐在桌边，腰背挺直，双手抱臂，面前摆着的ipad上显示着的，还是大面积跳动着的绿色。

其实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的样子。

志保笑了，在赤井身边小心地坐下，支着头看闭目养神的赤井秀一，自己也是倦意浓厚，看着看着不由地也就歪着。

迷糊着一样觉出某双墨绿色眼睛目光的温度。

“困死了。”

感觉到对方的手臂揽在自己的腰上，志保打了个哈欠，靠在男人的肩上，往套着绒软毛衣的怀里蹭了蹭，取暖似地蜷在赤井胸口。

这算什么呢，调情还是搭档。

可惜宫野困得一塌糊涂，不愿意多想，否则她很快就会发现这和两者都没有什么关系。

 

“你们俩！”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拎着行李的工藤新一出现在门边，不大的音量充斥着惊讶和得意的意味，身形消瘦却很精神。

志保不满地叹了口气，满脸不情愿地一手勾着赤井的脖子直起身，回过头看着几乎已经石化的工藤和刚刚被吵醒的黑羽，两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

惊讶，或者惊喜。     

“能不能让睡会儿，能不能让睡会儿，困死了。”

宫野训斥的语气嘟囔了两句，一头扎进赤井怀里，再三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闭上眼睛。

“敢动你就死定了。”

听到怀里的女人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赤井的双臂僵硬地悬在志保腰侧，寒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摇动着男人额前的几缕黑色卷发，额角的井字突突的跳着，映着一滴大大的冷汗——工藤说得有道理，有时候女科学家是不太可爱。

不过这也算是宫野式的可爱。

直到听见怀里女子匀细的呼吸声，男人的双臂才轻柔地揽住志保瘦薄的腰背，让对方贴紧自己。

无视呆愣着的工藤和黑羽，赤井闭上眼，略略低下头，嘴角放松着稍稍勾起。

睡会儿就睡会儿，真的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