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护工(四)
(2018-07-18 09:29:21)分类: 杂七杂八 |
前几篇讲完了小Z和小L的故事,这篇讲讲近两年来在我家出没的其他护工。她们都是在小Z和小L回家时来做替工的,前前后后算起来有七八个之多,时间一般是一周,最长的二十天。
需要雇人的家庭都知道,如果在你家工作的保姆或护工常常请假回家,是令人非常头疼的,每次找替工或者换护工,都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们毕竟都上了点儿年纪,自己照顾老人一天也熬不住,临时找人又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虽然时间短可以凑合几天,可是老人就可能比较受罪了(从这个角度看晚生育好处很大,现在的人动辄就活九十多岁,要是生育早,孩子们都七十多岁了,搞不好一个个都自顾不暇,哪儿还有余力照顾你呢?你赶紧算算吧,看看你九十岁的时候孩子多大了)。
当然从人家的角度看,请假回家应该也算是一个必要的减压阀,毕竟这份工作也挺劳心劳力的,回去放松一阵,见见亲友说说废话再加上吃吃喝喝睡睡懒觉,这些也属于人生的必需品吧?那么,当她们需要这些必需品时,你就无法阻拦了,只能尽量配合。
找人的过程很折磨人。
前文说过,小Z是在我妈摔倒的第二天就来到我家的,之后她同意长期在我家工作,可是要先回成都十几二十天。为此她动用了自己身边的所有资源,打了很多电话,却找不到一个愿意来照顾98岁卧床老人的替工。
我们也不敢闲着,满世界乱踅摸。首先想到的是楼下的董阿姨。她从年轻时就在我们楼里的某户人家当保姆,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了。楼里各个人家的老人她差不多都认识,我妈摔倒之后她还来看望;我儿子那一代的孩子她也都认识,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时间久了,楼里的住户们对她十分尊重,有相关的事情都会找她帮忙。
董阿姨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人选,说是照顾过卧床老人,现在回家去了,如果我们同意可以立刻叫她买车票回北京。这样我们就有点儿举棋不定,如果把人家叫来了不合适怎么办呢?
跟董阿姨探讨此事时,一个过路的女邻居听到了,就力荐她家的保姆。她说这人在她家好几年了,人“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实诚”(可见好的保姆还是不少,只是被负面的例子盖住了)。这个邻居的母亲已经去世,她父亲原来还能自理,现在身体越来越弱,必须得请一个男护工来照顾了,所以这几天这个阿姨正准备回家呢。
当天晚上,女邻居就带着她家的保姆来我家了,当着她的面又反复强调她是一个多么靠谱的保姆。这是个甘肃人,看起来有点儿木讷。她去里屋看我妈,问道:“您喜欢我吗?”答曰:“我现在不知道,以后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
第二天女邻居打电话来说,她家保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回家了(估计人一旦打算回家就无心恋战了吧),她还告诉我们,各个医院都提供护工服务,让我们去附近的复兴医院试试。
复兴医院虽说也算是个三甲医院,但是在北京没有名气,一般人真有什么大病绝不会往它那儿跑,不小心跑到那儿也有可能被劝往其他医院。可是因为它紧邻我家,就成了我们的最爱。我和二姐都在这间医院生的孩子,我妈这些年生过几次急病,也都在它这儿急救或住院,平时看病拿药也是在这里。
这样,我们到复兴医院的护理中心后(这中心应该是外包的,办公室在医院外面的一排平房里,很磕碜),一个中年负责人就很大度地表示:平时我们的护工是不外派的,既然是近邻,那就权当帮你们一把,也不收中介费了,等国庆长假过完,只要骨科有病人出院,就给你们派一个有经验的护工过去!
我们千恩万谢地回家,等了几天,又打了几次电话,都说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然后一个下午,那个西装革履风度却一点儿也不翩翩的负责人就来家考察情况了。他去里屋跟我妈寒暄了几句,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口道:“那就两百块钱一天吧!”我一听吓了一跳:“不是说一百七十块钱一天吗,怎么变成两百了?”“那,就一百八十吧!你家老人岁数太大,人家都不敢来呢!”真是的,这人到底会不会谈价钱呀,也没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不过也许这正是他以退为进的谈判方法?可是用不着啊,现在根本就是卖方市场,护工还会找不到工作吗?
又等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最后还是小Z连哄带劝地找了一个替工,我们也就赶紧通知那个负责人不用再麻烦了。
没想到我们跟复兴医院的缘分未了,后来在小L当政时期,又一次求到了他们。这次倒是快,那个负责人说有一个护工刚刚从老家回来,第二天就带到我家来了。小L知道后提前买好了火车票,并用她一贯的高音高速对来人进行了轰炸性的培训(小Z和小L都挺仗义的,每次都会等我们找到人以后交接一下工作才走)。她的培训方法,一是罗列一大篇药单和工作内容表,其内容十分详尽,让人读之不禁吓一大跳;二是手把手的传帮带,边演示边说明并附带着做思想工作。我对她的语音语速已经习惯了,可总是怕来人被她的狂轰滥炸弄得找不着北,总是忍不住让她少说点儿,说慢点儿,别吓着人家!
来者看起来不太让人舒服。四十岁左右,瘦瘦的,不会笑,穿着打扮跟广大妇女同志一样,都是快过膝的长衣服配黑色紧身裤,这种风格前些年在年轻人中盛行,后来慢慢扩展到大嫂大妈的范畴。我也说不出她哪儿不对,倒是小L偷偷跟我们说,这人看起来不像是能干活儿的(小Z小L也都爱穿爱打扮,所以好像不是穿着打扮的问题)。
本来想凑合几天就算了,没有想到的是,小L前脚离开,她后脚就提出不干了,说只习惯在医院护理病人,不习惯在家里,其实她在我家呆了还不到一个小时,跟我妈一句话都还没说呢。我二姐听了好言劝了她几句,说工作可以慢慢习惯,我们也会帮她的,无果。我很生气地质问她:“不愿意倒是早说啊,为啥等小L走了才说呢?你这是什么银啊?”人家那才是才好涵养呢,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出门才不情愿地说了个对不起。
那天小L还没有到火车站就接到此人微信说不干了,急忙打电话来问我们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我们让她放心回家探亲,然后只好乖乖回去找中介公司,从此跟复兴医院的护理中心说拜拜了(中介公司收费高,给护工的少,这是我们不愿意找它的原因)!
没想到写个找人的过程就写了这么长,下面本着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原则说说那几位替工。
第一个是五十来岁的陕西农村人,家里的孩子马上要大专毕业了,老公在家照顾老人,全家人只能在春节团聚。她说再过两年她儿子结婚生子了,她就回家带孩子,还可以种水果挣钱。
这人个子瘦小,很臭美,对自己脸上的皱纹很担心,认为是胃不好造成的;同时却又怕胖,便随时蹦蹦跳跳地“锻炼身体”。她其实不适合干护工,因为睡不了零碎觉,白天无法随时补觉。我看她在朋友圈发文说:熬夜很辛苦,但是我坚持!
她跟我妈相处还行,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很热衷于一起做数独,给我妈打下手画格子什么的,缺点是(怎么说呢)有点儿鬼头鬼脑的(具体表现从略)。
小Z回成都二十多天后,春节前打算要回我家工作了。可是这人不愿意走,表示春节不回家也行,还问我妈:“我和小Z一起留下行吗?”答曰:“那我就吃不起饭了!”我妈知道我们愿意让小Z回来,就做她的思想工作说,两口子要常常见面,春节都不回去不好,慢慢地感情就淡了……
她回去过了年,见到了儿子的女朋友后,又回到北京继续在医院做陪护。后来听说小Z要走了,发微信问能不能回来。我婉拒:现在老太太睡得更不好了,你坚持不下去的!
这样看来,在医院工作应该是更加辛苦。听她们说,公司对她们要求挺严的,不许扎堆聊天,不许议论雇主的家事,甚至白天不许坐下……而且只能在医院食堂打饭吃,肯定没有在我家吃得舒服。
第二个替工就是小L了,她从我家走了以后就去那个有钱人家当保姆,后来我们把她叫回来顶替小Z的(见前篇)。
第三个替工也是五十多岁,石家庄人,长得不是一般的难看,皮肤黑,人也笨(不是说上帝是公平的吗?怎么对她那么不公平呢)。我妈当教师当的,不喜欢笨人,每遇此类人就偷偷告诉我们:“这人不行!”还常常培训人家说:“你做一件事情之前先把程序想好,不然一定手忙脚乱的!”
不过这人也实在是笨了点儿,每天接大小便这件事就搞不好,把我妈累得够呛,药也吃错过。可是她走的时候还说让我们以后有事再找她,说她已经学会了,别的人来了不还是得学吗?
她家本来是不缺钱的,有商铺出租什么的。可是几年前她老公得了肾病,需要常年洗肾,前不久还病危了一次,抢救过来情况更糟了(她后悔说不应该抢救,这样活着没有质量)。这些年看病的钱花了二三十万,都是她大伯子掏的钱,但是平时的护理和送医院洗肾就只能靠儿子了。为此儿子没有上班,在家上网玩游戏挣钱。
说起以后,她的全部计划都要等老公去世才能实施,包括儿子的婚事,因为她家现在的情况找不到愿意跟她儿子结婚的人。我看她家幸亏有大伯哥帮忙,不然真就一病回到解放前了。
第四个护工是个性情温和的三十多岁的贤妻良母,白白净净的。她老公在北京的一个公司开车跑运输,两口子在京郊租住一个七八平米的小房间,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儿在老家上学,打算以后学舞蹈(不过前一段时间北京被一个“奇”怪的“菜”鸟胡乱地整 治了一番,不知这位护工和她老公是不是也不能呆在北京了)。
她对老公的身体很担心,说是血糖不好,所以打算离开我家之后就不再做这种在外面过夜的工作了,要改做小时工,以便可以天天做饭给她老公吃。
有一次说起来,得知她老公的奶奶是南京金陵女子大学的毕业生。我觉得很奇怪,那应该是有钱人读书的学校啊?原来,她老公的爷爷在抗战期间当过伪 保 长,给日本人做过事,也给共 产 党做过事。文革时期爷爷挨斗,她老公的爸爸当时十几岁,趁着大串联逃离了家乡,后来被路上的一个村子收留,成为某户人家的养子。
她说老公的爸爸很聪明(要不怎么说知识分子的基因十分强大呢),曾经被县武装部看上,留下来搞过什么工作。不过毕竟这都是上一代的事情,她说得不清不楚,我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只知道后来她老公的爷爷平 反了(好像人已经去世了),家里通过以前的通信找到了这个跑掉的儿子。现在这个家族中其他几支中的人,学历全都是大学毕业以上,只有她老公这支成了农村人,也没有读什么书(这些事情听了让人很感慨,原来还老是以为以前的人活在乱世中,其实我们这代人不也生逢乱世吗)。
第五个替工(就是上篇说到的那个想写一个“大剧本”的)也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性格很好。也是白白净净的,以至于在我脑子里常常分不清她和第四个人。她的嘴很甜,会哄着老人说话(不过她的办法在我家用不上,我妈可不让人哄)。她说有些老人糊涂了,特别会冤 枉人,老说人家拿了或吃了自己的东西,她每次都连哄带骗道:是,是我拿了!是,是我吃了!这样就没事啦。我对她这种说法抱极大的怀疑态度,怎么会没事了呢,万一那老人家纠缠上你,让你吐出来怎么办?
她还说她现在做护工觉得很高兴,终于不用操那些心了——她以前在一间餐饮公司做服务员,后来被提升为一个小主管,被分配到某个部 委 机 关负责食堂工作(可能是外包给她们公司的)。她说那些大厨不听她的,连吃带拿外加怠工使坏;说每天大量的食物就那么一盆一盆地倒掉,她看都看不住;说来了领导让下碗面半个小时都不给做出来……“气得我呀,气得我呀!”她现在说起来还长吁短叹。
她在我家多做了一天,走的时候给她这天的工资,还客气道:“我免费伺候老太太一天得了!”然后她就回到那个部 委 机 关找朋友玩儿去了。
第六个替工我在外地没有见到。我大姐说那人初中文化水平,很聪明,脾气好得出奇,但凡别人搞不定的老人公司就派她去。她从来不跟人生气,看她老公和孩子生气只觉得奇怪,说谁生气谁吃亏。不知道她这本领是怎么修炼成的,也太难了吧?
这人的问题是个子矮小,我妈有力气时可以就势翻身什么的,可是要是没有力气,她就弄不动了。而且她没做几天,她父亲就突发脑溢血了,让她和弟弟弟媳都回去。他们都希望对方回去,说自己欠了钱要打工还钱等等。最后好像还是都回去了,不知现在怎么样。她父亲比我还小几岁呢,朋友们注意身体吧!
说到最后发现还说漏了一个,是个瘦瘦的中年女人。之所以会漏掉她,是因为她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爱说话,只知道她和老公儿子都在北京打工。她不跟我们交流,可能是天性不爱说话,也可能只把照顾我妈看作她的一个“活儿”,所以我对她也就毫无印象了!
现在我家来的代替小L的护工是另一个中介公司介绍的,也是脾气好,安安静静的。但是我妈老是嫌她“不爱学习”,弄得我们也很烦——您就凑合凑合吧,哪儿有那么多聪明好学的人给你使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