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笔记

文学好比是月光

——麦家在湖北黄石文化论坛演讲

洪砾漠

2015年3月28日上午9时，我从外地赶到湖北省黄石图书馆一层报告厅，黄石文化论坛已经开始了。这个论坛是由黄石市文化局、黄石市文联主办，黄石市图书馆和黄石市作家协会承办的。这天的主讲人是浙江省作协主席麦家。我是第一次见到同龄人麦家的，听他谈文学也是第一次。我快速地就自己感兴趣的方面作了如下笔录。

麦家：我当初——也就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喜欢阅读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小说，俄国作家老托尔斯泰的小说。现在，回头看，我那时的阅读是浪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他们的作品影响不了我，我也进入不了他们的小说世界……

　　　麦家：我其实也是一个很普通的小说家，我第一次来黄石市。武汉曾有好多单位邀请过我，我却因忙碌，没有答应他们。我是第一次到黄石，发现有这么多人来听我讲文学，我很高兴。外国有个名人说：人类因为没有耐心而被上帝逐出了天堂……我认为：人天然就有一种堕性，缺乏耐心。我从废墟中站起来，能够战胜人性的弱点。

麦家回到文学话题上：文学有什么用？文学与现实有什么关系？我的老母亲是农民。我出生在浙江富阳一个山区农村。如果你问我母亲：文学与生活有什么关系！她肯定回答：没有关系。母亲的人生目标就是每年从土地上有些收获，养活她的几个孩子。她们的生活主要是和大自然作斗争……记得我每次出版一本书，送给母亲。母亲本来不认识字，但自学也看得懂一些字……母亲认为我的书没有用。我得了茅盾文学奖后，我们县委书记去我家看望我母亲。我母亲对书记说：“你们这么重视他——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请他——我的儿子回来当一个乡长，也许能够为我们农村人办几件实事。他——我的儿子写书获奖，有什么用？他不能改善我们农村人的生活，他的书对我们生活现实没有作用……”(全报告厅的人鼓掌，欢笑！)

我们的生存世界是谁开发的？……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们的工作就是使人们的生存世界更好，使人类的生活丰富多彩。我母亲的精神生活很干枯，因为她自小到大都很劳苦，劳动充实了她的生活，所以她的精神生活很少。我们的文学就是要使新生代(相对我母亲一代人而言)的精神生活丰富起来。我的精神生活肯定比我的母亲精神生活要丰富多彩。你可能是富二代，但你可能会失恋，就会痛苦。你的有亿万金钱的父亲、母亲不可能解决你的痛苦，可是文学却可以解除你的各种各样的精神痛苦……

人的精神世界必须有东西去充实。亲情和友情可以充实精神世界，但亲情和友情不能代替文学的作用。文学作品的阅读，理解，思索，可以充实你的精神世界。我们的社会有很多毛病、问题，文学既反映这些问题，也帮助你如何正确看待这些问题，甚至找出解决社会问题的一些好方法……我自己觉得文学给了我力量……一个作品写好后，我现在一般冷处理一段时间(比方三个月)，沉淀一段时间的思想，再来看这个作品，就会发现一些毛病，再作修改……现在这个时代太浮躁，很容易丢失一些好的东西。你有痛苦的时候，你面对痛苦的事情，你如果消沉下去，那么你的人生肯定彻底失败……你如果看文学书，你就会学习到很多人生经验，社会经验，你就不会想到自杀的事情……你看三十本书，肯定会有一本书或几本书令你喜欢……所以，文学与现实的关系，确实没有直接关系，文学不能为你挣到钱，但是当你遇到困难，遇到挫折，文学又会安慰你。文学与现实关系打个比喻，文学不是阳光，不是雨露，但是文学好比是月光。月光对于人们的人食住行，没有直接关系，但月光却使人们的感情生活丰富，充实。比方说，我的母亲的生活只有阳光，雨露，但母亲的生活没有月光……

我现在谈谈我的写作体会。……一个村庄，不论大小，肯定什么样的人都有，比如私生子，耍子……我家的一个小巷子里有一个耍子。我每天上学路过耍子家，都看到耍子在干笑，正在想讨好我……耍子还有一个母亲，非常勤俭……但是，如此耍的人，他却有一些奇异的智力，他对于村庄的人们都认识。一个初生婴儿，你抱到他(耍子)面前，他看了一眼，他马上就记住了，他对人们的认识，记忆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功能？耍子却具有超乎常人的记忆能力，辩别力，这个耍子就成了我的一个小说作品的原型(人物)……这个耍人叫林海(也许写作凌海)，是我童年记忆里的一个难忘的人。林海与我童年的奇特经历有关系。林海是我童年记忆的一部分，童年经验的一部分，所以，我的记忆，童年经验就转化为我的文学作品……(麦家讲的耍子，使我想起我童年时期至中年时期的巨全哥。我在多篇作品中写过巨全哥。如《巨全哥》， 《油榨坊与巨全哥》，《洪砾漠诞辰五十周年纪念画册》等都写过巨全哥……我的表侄沈海红对于我为什么写巨全哥都感到不可思议——砾漠注）

林海这个人耳朵很灵敏，有特异功能，解放军部队将他招聘去了，在某次战役中，他为我们国家打羸了这场战场，他成了战斗英雄……当然，我把林海这个人物进行了虚构，进行了塑造……文学作品中的塑造得成功的人物是不分国别、国籍的，比如贾宝玉，林黛玉等等，不同语言的国家的人们都能欣赏贾宝玉，林黛玉……林海的单位为林海介绍了一个漂亮的女青年。女青年甘受委屈，下嫁给一个耍子(林海，战斗英雄)。女青年和耍子结婚两年了，女青年因为没有怀孕，被耍子和母亲休掉了。女青年感到非常委曲，自己怎么没有怀孕?女青年想到耍子有生理、心理方面的缺陷(自然，耍子有耳朵的特异功能)，可能耍子不能使她怀孕……女青年就和社会上的一个男青年偷情，借了一个孩子。女青年又和耍子重归于好了，成了一个和美的家庭。耍子的听力既然奇异，后来辨认出女青年生下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就痛苦自杀了……一个和美的家庭又毁灭了……我的小说写到这里就结束了，让读者再自己去品味、反思林海(耍子)的故事，社会价值……作家对生活的素材进行处理，就要进行大量虚构，只有大量虚构的作品才是好作品……比如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就是写人变成虫的故事，进行了虚构……小说作家不能放弃虚构，虚构得越奇越好。但是，你虚构时不能胡编乱造，不能出现生活常识方面的毛病，不能出现矛盾……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报告厅的听众齐声回答:没有。你讲得很好。

上午10时24分，麦家请听众提问，大家进行交流。

麦家:谈写作经验，即解密写作技巧，就是说我的生活和心灵的痛苦。痛苦的生活经历成就了我……你没有成名之前，你受到人们误解，伤害，轻视，羞辱，你感到委屈，感到痛苦，这是正常的。你关键是要坚持，坚持十年以上，你肯定一会有成功的方面。

我(洪砾漠)问:你和郁达夫都是浙江富阳人，你的作品与郁达夫的作品有继承关系吗？你获得过郁达夫小说奖吗？

麦家:我的作品与郁达夫的作品没有继承关系。尽管我读过很多郁达夫小说和散文作品，但我和他没有师承关系。郁达夫小说奖是浙江作协主办的，奖金很高，每个获得者可得七、八万元人民币。每两年评奖一次。我一直没有将作品参与这个奖的评审，今后也永远不送作品参与评奖……

砾漠问：为什么？

麦家说：我现在是浙江作协主席，要将获奖机会让给别人，所以今后永远不将作品参与评奖。(全场鼓掌，掌声雷动！)

洪砾漠醒悟，说：“原来你是讲风格，将获奖机会留给别人。”

麦家答读者问：我只生一个小孩子。关于生几个小孩对作家有好处的问题，我认为不好说。莫言生一个小孩，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是不是所有作家都生一个孩子好呢？也不见得。因此，作家生几个小孩与文学创作没有直接关系。其实这不成为问题。有的作家终生未婚，没有孩子……这没有成规的例子。每个作家都有他(她)自己的局限……

麦家：我喜欢用大脑写作，思索……

读者问：麦家老师，您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

麦家：我最浪漫的事情是《当代》杂志刊发了我的作品。2002年第5期《当代》推出了我的小说……

每一个作家都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麦家说：我比较喜欢小说《麦田守望者》。我很早(大概12岁)开始写日记……写到22岁时，我看到《麦田守望者》就大吃一惊，小说怎么可以这样写？《麦田守望者》的文字与我原来的日记文字差不多……我起麦家这个笔名与《麦田守望者》有关……

有一个老者问：麦家老师，您是怎么处理写作与家庭琐事的关系？

麦家：我从1980年开始当专业作家……如何处理好文学写作与家庭琐事的关系，也因人而异……

问：关于阅读与写作的关系？

麦家：阅读的过程其实是寻找亲人的过程……

读者问：你如何起麦家这个笔名？

麦家答：我的家乡浙江富阳生产麦子，我的家乡就是我的根，就是我的故乡……我起笔名叫麦家，就是为了不忘自己的根，故乡。

麦家谈父亲：父亲已经过世了，我现在不愿过多谈我的父亲。父亲的事情埋在我心底，触到我的心灵隐痛，所以我不愿现在多谈我的父亲。

麦家：我从来不关心我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形象。

中国作家黄石文化论坛主持曹树莹，中年接近老年，脸上戴着眼镜。

很多学校的文学团体成员和爱好文学的青少年纷纷要求与麦家合影留念。

麦家爽快地答应为读者签名，和读者们拍合影照片……

我第一次来黄石参加文化论坛，看到黄石市有这么多的青少年爱好文学，由衷地感到高兴。说实话，黄石市乃至中国二十一世纪文学潮流的中流砥柱也许就会在这些乳臭未干的新生代中间产生……

　　　　　　　　　　　2015年3月28日-31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