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江伯华姨爷的旧居

——《砾漠先生还乡记（之五）》Ｉ篇

洪砾漠

2014年1月29日上午，阴天。10时多，我又回到了我曾经生活过约20年又8个月的山村，目的是为了将表弟涂晏林的一个旧笔记本送还给他的父亲（我平常叫作维玉四舅的老人）。那笔记本上有表弟原来用钢笔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共有25页半；内容是表弟的自述，我将它命名为《涂晏林自传》……

我首先见到素毛三姐，匆忙和她以及文木花舅妈打过招呼，将旧笔本交给了四舅，特意绕道看看江伯华姨爷和夏福兰姨舅遗留下来的一座砖木瓦顶结构的旧住宅。

旧宅原有三大间，前三间（通称明三间），后三小间（通称暗三间）。前三小间的中间原为客堂（厅堂），2011年夏天在连阴雨季节坍塌了。客堂的墙壁用白石灰粉刷过，如今仍保存着姨爷的二儿子江涛30年前的书法和绘画作品。客堂南侧一室原为江涛和夫人夏××的住房，北侧一室原为姨爷和夫人夏福兰姨舅的住房，如今都用弹子锁锁住了木门。透过门窗的缝隙，可以看到幸存的住房里的家具，厨房里的灶台，火塘、罐钩……姨爷和姨舅一生一世的旧家当（家具）大体还存在，只是部分家具的表面上长了白毛，有的部分朽烂了……

姨舅和我的养父在某个秋天的早晨在村庄对面的桃园塝上吵架的声音犹在我的耳畔回响。姨舅故意贬损养父说：“炎细尕，炎儿博司，你有什么了不起？像你这样的博司（指木匠），我用脚都扒得拢。你骄傲个什么？地方上比你强十倍百倍的博司，我家都请得过来……”养父还嘴说：“福兰，你有能力请手艺高明的博司更好，我就是不为你家做家当，看你敢不敢动（损）我的一根汗毛？……”姨爷和姨舅曾经请八生产大队的木匠夏艳云及其徒弟到家里来做木匠的活，使我的养父怀恨在心，所以养父与姨爷和姨舅斗狠气……大约两年后，养父与姨爷、姨舅才讲和了……

养父过去总是这样评价姨爷和姨舅：他俩像茅栅（茅厕）缸里的石板又臭又硬……

2008年夏、秋间，姨爷病逝在罗田县胜利镇卫生院、人们推着他进急救室的手术床上。姨爷没有来得及进急救室就咽气了，瞑目了……2009年秋收时，正是收板栗的时儿，姨舅因脑溢血倒在屋场西侧的一口水塘的边缘地带，被胜高舅等人抬回她的家宅，口鼻冒着连串的白泡沫，一个多小时就咽气……

2010年5月13日凌晨5时许，养父在江苏省太仓市陆渡卫生院住院部110号病房咽气，临终只有我和海华弟守在养父的身旁……

今天，我重回姨爷和姨舅留下来的旧宅，浮想联翩。旧宅旁边，原来有昭三哥（昭老三、余佩昭）的砖木瓦顶房屋，还有老黑哥（夏勋庭）及其养子夏启龙的砖木瓦顶房屋，都在早些时候就被人们拆掉了……三十多年的功夫，一切都变得这么快。老黑哥、昭三哥、昭三哥的夫人李××（余静芳老师的母亲）都作古了。夏启龙及其夫人屈念香带着两个儿子迁居到湖北咸宁去了……张爱玲小说《金锁记》开头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有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山村，一个有淡雾的秋天早晨，养父在桃园塝放牛。福兰姨舅在她家里的地里摘花生茎上的花生，看见养父在附近地带放牛，就说起风凉话：“嗨！我家的细头预备结婚时的一套家业总算请远处的博司打（做）起来了。近处的博司这么俏，么样还在这一带放牛，而不去人家做木匠活呢？……”养父忍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子，终于开口还击姨舅的挖苦讽刺……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江伯华姨爷、姨舅、九外公、四外公、四外婆……养父的背影都从桃园塝上消失了。还是杨绛老人（钱钟书夫人）译蓝德的诗说得直白：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佛家讲：人生原来是一场空。目堵江伯华姨爷家的旧宅，我又想起佛家说的话。我原来写过一篇散文《民间文艺的两个传人——老央和江伯华》毕竟有一些读者读过，也许会流传到后世……

姨爷和姨舅的旧宅现在这么破烂。我多希望这个住宅，这个小山庄保持着昭三哥、老黑哥、姨爷、姨舅在世的面貌。绍兴市的人们加大保护鲁迅（周树人），周作人原来生活的街区的力度……可惜，我没有周氏兄弟那样的文学才华，没有写出可以留传到后世的作品。人们自然不会重视我童年时期生活过的山村原貌的保护工作。不过，将来的某个时间段里，这里会不会被人们作为“洪砾漠童年山村”加以保护呢？

2014年2月16日上午9时——11时，起草。

附录：本文相关照片

这是江涛的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