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坡垸的勋头

——《武汉马鞍山麓》之一

洪砾漠

    大约四、五年前，老夏师傅(夏宇清老人)问我：“陡坡垸的勋头是不是死了？”我说：“不知道”。老夏师傅接着说：“勋头真是个二百五，老实东西，在XX城建学院打工，连自己的工夫账都不会写，总是叫别人代他写……勋头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勋头原来在城建学院打工，省吃俭用，一年也能净赚到三、四千块钱，也不错的……”

老夏师傅说的倒是事实。

   1995年春天和夏天，我、老夏师傅、胡子(佘福东的诨名)、仲芳哥、勋头等等，在XX城建学院当泥工(瓦工)行业的小工，一般每天工价12元。勋头小时候没有上学校读书，不会写字。每天下午或夜晚，勋头总要我代他写工夫账。他的工夫账本是一本小学生的数学练习册。别人为他写工夫账真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记上年、月、日，做工1天就可以了。再详细一点，写上做工地点，跟随谁一起干活，干什么事。勋头总是信任我、老夏、胡子、仲芳哥，多半请我们四个人代他写账。自然，我年纪轻，爱看书，又爱写作，只要勋头将账本送到我面前，笑眯眯地对我说：“玉平细叔，帮我把今天的工夫账写上。过几天，我买东西给你吃。”我就简单地在他的账本上记一笔，并不在乎他是否买东西给我吃。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来没有买过一次吃的东西送给我。我见他人太老实，太本分，他成天省吃俭用，也从来没有要求他买吃的东西送给我。

我们十几个农民工住在建筑工程队的工棚里的同一间房子里。勋头将他的账本藏在他的床铺的枕头底下或装衣物的帆布挎包里。同事当中，有人要上厕所解大便，舍不得花钱买卫生纸，就偷用别人的卫生纸，有时乘勋头不备，偷偷地撕勋头的账本的空白页去揩屁股。勋头有时捉到了贼，骂对方的娘。对方嬉皮笑脸，说：“勋头，你的工夫账记不记都无所谓，龚老板不会少给你一天的工钱……”

    城建学院及院墙外面驻扎着三个私营性质的建筑工程队，队长(老板)分别姓龚、易、童。人们分别称这三个队长为龚老板、易老板、童老板。龚老板和易老板的业务比较多，财大气粗。童老板原来是黄冈县某某生产大队的中共党支部书记，离休或退休后，到外地搞建筑等行业的劳务承包，一般有十几个民工在他的手下做工。

勋头这样目不识丁的劳力(成年男人)是如何来到城建学院打工的呢？他不怕别人欺侮他吗？勋头有一个姐姐，嫁到夏家垸。姐夫的二哥夏国发是一个单身汉，人很忠厚，很老实，很本分，能写会算。夏国发有一个诨名叫国头。勋头、我、胡子总是称呼夏国发为国头哥。仲芳哥年纪和夏国发差不多，就称呼夏国发为老夏或国头。夏国发在三个建筑队都做过工，一做就是一年，每年和老板结算工钱，老板总是额外多给他二、三百元钱，并希望他第二年继续在这个老板手下做工。勋头、胡子、仲芳哥、老沈(夏国发的舅父)等人最初都是夏国发带领到城建学院来打工的。勋头原来一直依傍着国头哥打工。1994年终结算，国头哥代勋头记账，和易老板结算领工钱，将勋头的工钱带回家乡，交给勋头的姐姐管理。旁边的人议论国头哥扣了勋头的工钱(装入自己的腰包) ……国头哥为此和勋头的亲戚争吵了一次，发誓再不带领勋头打工。1995年春节后，国头哥等人在易老板手下做工。勋头、胡子、仲芳哥、老沈、老夏、我和国头哥分开来了，在龚老板手下做工。

    “五·一”节过后，天气已经很热了。一天上午，勋头跟随瓦工(泥工)大工金头等人到城建学院外面的一个小工地做工。金头用瓦刀砌砖墙。勋头为金头提灰(水泥砂浆)，递送小红砖。金头催勋头搞快点。勋头顶嘴，挖苦金头说：“金头，你个娘卖B的，这么样卖力气为老板干活，是不是想跟六伢的媳妇睡一觉？”金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汉，像国头哥一样深得龚老板信任。龚老板有两个胞弟，大弟叫远堂(我们习惯叫他二老板)，二弟叫六伢。六伢既是三老板，也开着一辆20匹马力的东方红牌拖拉机，为建筑队里运送材料。

金头见勋头挖苦他自己，气愤地拿起瓦刀朝勋头左手砍去，砸到了勋头的左手大拇指的基部。勋头痛得大喊大叫，大骂：“金头，你个娘卖B的，不得好死的。你今天上午在公路上被车撞死了就好了……”

勋头左手受伤，再不能干活了，就跑回工棚区，找龚老板告状……午饭后，勋头手肿了。胡子、仲芳哥、老沈、老夏等年纪大一点的人找龚老板说情。龚老板将金头、勋头都批评了一通，最后说：“下午，我叫六伢开拖拉机送勋头去洪山医院看手，医药费由金头、勋头各认一半。他俩都有错……”

医院的医生为勋头的左手拍片检查，诊断为骨折;为勋头的左手上了石膏板，开了口服药……此后，勋头自己步行去医院诊治……

    勋头手受伤后，住在工棚里，休息了大约一个月，吃食堂里的粗糙的米饭和简单的蔬菜(如冬瓜汤、豇豆、茄子……)。食堂里，龚老板请一个中年男人做饭菜，每个民工吃饭记餐数(下半年结账每餐饭钱为1元)。此后，勋头被老板们安排做轻松一点事。勋头左手不能出力，就用右手提灰、递砖。自然，勋头再也不当金头的下手(小工)了。

附录：2013年8月10日夜晚，勋头在江苏省太仓市陆渡镇真爱电动车专卖店门外留影（洪砾漠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