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和小说《费家的二小》赏析
(2013-04-23 15:37:26)小说评论
张兆和小说《费家的二小》赏析
洪砾漠
张兆和(1910-2003)的短篇小说《费家的二小》的篇末附注:“二十二年十一月北京改好。”依此可知,这篇小说在民国二十二年十一月(即1933年11月)在北京改定的,初始写作时间则不知在什么时候。她是1933年9月9日在北京中山公园的水榭里和沈从文举行婚礼的。《费家的二小》改写于她婚后第三个月,首先发表在1934年1月出版、巴金、靳以在北京创办的杂志《文学季刊》创刊号。因此,这篇小说可以说是张兆和的小说处女作。
《费家的二小》篇幅不长,约11000字,叙事语言明快。
论题材,《费家的二小》算得农村题材小说。小说开头写道:“二小在她自己家中,是一盏灯,一朵花,一簇欢欣。颜色光明眩目,声音清新悦耳,青春的愉快酿了一脸的微笑,样子在任何时节见了皆令人高兴。”
这个开头实在写得非常轻松、明快。亮丽的女主公费家的二小是一个乡镇边缘的农户的女儿,恰巧满16岁,可是这个黄花闺女又是像小家碧玉,被早年丧偶的单身父亲和年近三十岁还没有娶媳妇的哥哥视作掌上明珠。家里两个单身的亲人暗中对她产生了一种爱恋的感情,以致用很多口实拒绝一个又一个上门来提亲的媒人。
论人物,小说真正登场亮相的人物有5个:费家的二小、二小的父亲、二小的哥哥、镇上兴德堂药材店的老板秦三、货郎杨五。
秦三是作为媒人到费家登门的。他见二小的父亲和哥哥不在家,又赶到农田的路旁,和二小的父亲提亲。他介绍的男方是大云集刘家财主。刘财主是北乡数一数二的土财主,也是北乡数一数二的恶霸;平时倚势欺人;常放印子钱,盘剥贫民才发家起来的。费老爹(二小的父亲)闻之色变,哪敢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刘财主这样的大户人家?
货郎杨五是不是借上门卖货而勾引费家的二小呢?小说里没有明确这样写。二小的哥哥有一次从农田里回家,想修整一个脱柄的锄头,意外地发现二小在家门口倚着门柱和杨五聊天。仅此一次,费老爹和哥哥就忧虑杨五会将二小拐骗跑了,以致听到远处传来货郎敲鼓发出的“得咙咙咙咙咙”的声音就心虚,就疑神疑鬼……
小说的故事情节其实很简单。费家的二小在某年六月里一个天气闷热的傍晚失踪了。根据费大(二小的哥哥)后来在他自己的床上发现的二小手工制作的三双新棉鞋判断,二小不像是被人(如大云集的刘财主等人)抢亲去了,二小是私奔了。二小是不是跟随货郎杨五私奔的呢?小说没有交待,给读者留下一个巨大的悬念,唯独写了费大在暴风雨之夜在镇上酗酒,直到第二天夜半才回家的事情。这么一写,更加说明哥哥爱恋妹妹的感情是非常深刻的。
细读《费家的二小》,我就猜测张兆和这篇小说的社会背景在什么地方?小说中出现了北乡、小云集两个地名,又出现了一个叫作兴德堂的药材店,联想张兆和原籍在安徽合肥,她1910年9月15日生于合肥,合肥郊区有西乡、东乡之分,李鸿章老家李磨店原来在东乡,张树声(张兆和曾祖父)的老家原来在西乡,那么,《费家的二小》的社会背景大约在合肥北乡(北郊区的农村),这仅仅是我的一种猜测。
《费家的二小》不仅仅是农村题材的社会小说,论写法,以现实主义表现方法为主,却运用了意识流和心理分析方法,因此,这篇作品算心理分析类小说。如费老爹对妻子死后三年、二小的个头才齐方桌那么高的时候的人事回忆:二小用白头绳扎着小辫子,陪父亲(爸爸)给母亲上坟,在坟前安慰伤心的痴呆呆的父亲说:“爸爸,我大了,我养活您。我不到婆家去。我就只跟着您。您老了,走不动路,我当做您的拐杖……”在二小离家出走后,费老爹自然回忆起二小原来说过的这些话。如果拍成电影故事片,二小的这些话可以重复多次播映,前后照应。
《费家的二小》写的父女恋、兄妹恋的故事只能用佛洛伊德的心理学才能得到比较合理的解释,在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上是不会容允的。张兆和的这篇小说比张爱玲写的短篇小说《心经》早九年半发表,可以说是中国心理小说的早期试验之作。张爱玲《心经》写的是女儿许小寒爱恋着父亲峰仪,母亲许太太心中并没有乱了方寸的故事;完稿于1943年7月(在上海“孤岛”时期),同年8月、9月在《万象》杂志第三年第二期、第三期连载,后被张爱玲收入小说集《传奇》。
《费家的二小》在人物肖像(外貌)描写上采用了简洁而经济的笔法。如秦三头顶上戴着一顶镇上唯上有绅士风度的瓜皮小帽,就此一笔就概括地交待了秦三外貌特点。费老爹和费大(二小的哥哥)的简朴的农民形象和诚实的农民性格也是用非常简练的文字描述出来的。
顶顶令我佩服的事情是张兆和对于农村社会生活的描述非常细腻。如果她不熟悉合肥郊区农村的社会生活,无论她怎样进行想象和虚构都不会写出《费家的二小》这么文笔娴熟的小说。并且,从用字的习惯和文风看,《费家的二小》不是沈从文捉笔成篇,以张兆和的名义发表的。尽管费家的二小与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在身世上(如穷苦人家的女儿)有些相似,但两个人物的思想性格还是有差别的。费家的二小最终背叛了父兄,离家出走,比长相厮守着外祖父、爱恋着外祖父的翠翠要大胆泼辣一些,勇敢激烈一些。
我没有看到过张兆和《费家的二小》的手稿,也没有看过这篇小说在《文学季刊》创刊号上刊载的文本,但我发现这篇小说在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年版《与二哥书》一书上的文本存在文字欠妥的地方有3处。第1处在第2自然段,原句:“父亲是个老农。这一家之主,田中锄田耗草劳作了一整天之后……”此句中的“耗草”应为“薅草”。 薅:hāo。第2处在第27自然段,原句:“譬如抗取大束的稻草,背负超过一个女人所能担负分量的红薯……”此句中的“抗取”应为“扛起”。第3处也在第27自然段,原句:“若那时正负稻草,就也抗了一小束,陪哥哥把工作处理完事。”此句中的“抗了”应为“扛了”。
《费家的二小》中的人物二小称父亲为“爸爸”,虽然读来令人感到亲切,但爸爸一词是外来语汇,在安徽合肥郊区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呢?合肥及其郊区的人讲方言,将母亲称作大大,称父亲为什么呢?值得调研。我觉得《费家的二小》写子女对父母的称呼用方言词语也许更真实些,忠实于原生态生活。
张兆和著《与二哥书》(中国妇女出版社2007年6月北京1版1次印,定价22.80元)是我2007年7月28日购买到手的。我原来信手翻看过,见《小还的悲哀》写的是学生生活(还写到总理遗嘱;我在书上加注一笔:总理指孙中山;总理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我又熟读过《从文家书》一书里收录的张兆和的一些信件,就将《与二哥书》一书搁置起来了。尽管偶尔也会翻看这本书,但终究没有细心读过书里的一篇作品。最近,我想到《费家的二小》最初刊载在1934年1月出版的《文学季刊》创刊号上,巴金、靳以当年编辑《文学季刊》是非常严格选篇的,因此,我就耐心而又细心地阅读了《费家的二小》,并有些心得,因此写成了此文。
2013年4月23日早晨7时-9时10分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