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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月亮湾

(2015-03-03 07:57:08)
分类: 散文
腊月里,为外婆迁坟。

外婆的坟不大,是在原来的土坷垃上,堆出了一层水泥砂浆,然后立了一块用水泥浇成的碑,上面写着外婆和外公的名字。

不知道阴阳先生为什么要把破坟的时间定这么早。五点半,天还没亮,几个“扶中”的砸开了外婆的坟,继续向地下刨掘,没用多少工夫,就看到了露出的棺材盖子 。外公的棺材早已烂在离此地2里多的月亮湾的土里。外婆死的时候,把他从月亮湾迁到这里陪外婆。可是,当时用板皮钉成的棺材,已经腐烂,爸爸就请木匠为他做了一个“喜材”,从土里找出骨殖,装到里面,埋到这里来了。所谓喜材,其实就是一个大的木箱。迁过来快50年了,在安放木箱子的地方,找到了两块竖着的木板,算是找到了外公的着落。

外婆的棺材盖子被撬开,里面竟然一点泥土没有进去。外婆以最简约的形式,躺在里面, 头骨处两个凹陷的眼洞,似乎在用惊愕的眼神打量面前的这几个不速之客。她一定不认识我了,她无法把一个稚声稚气的孩子和面前这个两鬓斑白的人联系起来,如同我若非亲见,绝对无法把她和眼前的这一摊枯骨联系起来。

外婆的家紧挨30里河,两间茅草屋,屋子东面隔着几步路,便是行船的纤路,屋子的西北角,有一个厕所,露天的,不像当时大多数人家那样,有一个连着猪圈的棚子遮着。屋子的后面,隔着一条通向河边的小路,便是名存实亡的云齐庵。那一年,是一个初夏的早晨,我一觉醒来,外婆不在身边了,便哭着从床上下来,因为屋前无通往别处的路,便从屋子的西山,走到靠近厕所的路边,对着北面的云齐庵大声哭喊:婆奶奶!婆奶奶!果然,外婆从庵里忙不迭地出来了,跩着小脚,大声地答应着:乖乖,我回来了。她是到庵里敬香的,那天是阴历的初一,但凡每个月的初一月半,她都要去那里敬香。外婆走过来,抱起我就朝家里走,嘴里不停地叨叨着:一件衣服不穿,要着凉的。

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外婆住到了三四里之外的我们家。外婆一共生了9个孩子,但是先后夭了8个,夭折的孩子活得岁数最大的是15岁,是到30里河边摸河蚌淹死的,其余的7个都没有活过10岁的,最小的几个月就死掉了。妈妈是外婆的最后一个孩子,用外婆的话说,捧在手上怕摔下,含在嘴里怕咽下。10岁了,没有别的孩子高,面黄肌瘦,三天两头的心口疼。疼的时候,外婆在一旁陪着流泪,外公坐一旁闷着头抽烟。外公走过来,把一根点着的烟塞到妈妈的口里:孩子,吸几口吧,抽抽兴许会好点的。在尼古丁的刺激下,妈妈的心口疼真的好些。后来只要妈妈发病,外公就给它吸烟。外婆对外公说:不能啊,你会害了她,吃上瘾,将来怎么好!外公说:别怕,月亮湾的那几亩地,就给她留着买烟吃。后来烟瘾是吃上了,但吸烟对心口疼已毫无作用。母亲的这个病,一直延续到外婆去世之后10多年。一次,又发病了,我和父亲一起和她到县人民医院治疗,诊断为胆石症,做了胆囊切除手术,才得以根除了困扰她40余年的疾患。

外公在妈妈14岁那年,一场大病,便撒手人寰,丢下了外婆和妈妈。外婆用薄板做成棺材,把外公安葬在月亮湾那块准备留给妈妈买烟吃的地里。孤女寡母,相依为命。20岁那年,妈妈嫁给了父亲。外婆的娘家就是我们这个村子的。6岁那年,因为穷,外婆被他的爸爸送到前面的村子,给外公做童养媳。在锅台洗碗,都要用凳子垫脚。我百思不解的是,多少代人中找不出一个识字的村野之家,一个靠付出体力谋求生存的农家丫头,为什么要受尽磨难,愣是把一双正常人的脚裹成畸形。外婆说,有一次,她实在耐不住疼痛,就偷偷地把缠在脚上的裹脚布扯下来。她的婆婆看见了,走过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巴掌。在婆婆的严厉监管下,外婆终于包裹出她后来引以为豪的三寸金莲。有一次,我的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伯母从我家门前走过,外婆说:那双脚,人不到人面前,脚就到了。

外婆在回娘家的时候,爷爷托人为爸爸说媒。尽管我们家比外婆家还穷,但外婆念着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嫁到自己的外婆庄上,亲戚、熟人多,可以得到照顾,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妈妈嫁到我们家不久,外婆年纪渐大,妈妈每次回家,她都哭哭啼啼,妈妈离开,她痴痴地站在河边,看着妈妈走上河堤,走过月亮湾,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后来,爸爸妈妈商量,把她接到我们家一起居住。外婆的房子被卖了60元钱,爸爸用这个钱,买了村里一家邻居的房子。那时是土坯房,盖的是茅草,所谓买房子,实际上就是买房子的骨架。爸爸有了买来的房子做骨架,拆掉了我们家原来的两间茅草房,新建了两间比原来宽敞,依旧是土坯草盖的房子。我猜想,那时爸爸把外婆迁来我们家,一定也有经济上的筹划——没有外婆的两间房子,我们家就无法购买邻居的房子,而不买邻居的房子,我家住房条件,就无法得到虽然仍旧贫寒,却是有了很大进步的改善。

外婆没有了自己的家,和女儿女婿,和我们住在一起,失去了原来的孤寂,父亲对她很孝敬,说话从来未曾有过高声,虽然生活清苦,但即便是粗茶淡饭,都会先尽着外婆。但在外婆的心头,总缠绕着对她原来居住的那片故土的深切思念。我清楚地记得,一有下雨天,她就会坐在挨着门的地方,不停地流泪,抽泣,念叨一些过去的事情,主题就是哀叹自己的苦命。外婆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五六岁,二弟和四弟,妹妹,我们姊妹四个的成长,都耗费过她的不少心血。那时,爸爸在村里工作,妈妈在地里做活,她在家里,除了照料孩子,还要兼做炊事员。煮糁子粥,她总是舍不得把粥煮得稠一点,有时会稀得照见脸。这时,妈妈会责怪她,她坐在餐桌的一边,不说话,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但以后再煮粥,依旧是稠不起来。

1967年的冬天,是腊月十八,我和二弟睡在她的脚下。夜里,她不停地呻吟,喊我,要喝茶。我起来倒一杯给她,她坐起来,喝掉一些,我把杯子拿开,她躺下,呻吟平和了许多。我继续睡觉,早上,爸爸起来,做一碗鸡蛋煮烧饼端到床前,喊她吃,她却不再回答。爸爸惊惶地喊我们快起来,然后又喊妈妈。“扶中”的请来了,把她从床上搬到地上。外婆的棺材和寿衣,在没有迁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已经备好。她不止一次地说过,30岁找不上婆娘,不怪父母怪自己,60岁没有棺材和老衣,不怪儿女怪自己。有一年月亮湾的几亩地收成好,吃用之外有些盈余,她就把这些东西都备下了。

外婆一直和妈妈说,她和外公对不起妈妈,本来给她吃烟的月亮湾的几亩地,却通过互助、合作,成了公家的了,说出的话落了空。她要妈妈在她死后,把她埋到老坝口,和外公葬在一起,说是要守着那片曾经是自己的地。爸爸和妈妈当时都答应的,可是当外婆真要下葬的时候,村里已经在原来的一片滩地,统一规划了公墓,任何人不得再占用耕地在别处建墓。这样,外婆就被埋到了这个刚被刨开的地方,按照习俗,外公也就从月亮湾迁来和外婆合葬。

忙了一个上午,外婆和外公的骨殖,被用红布包裹着,放入几里路之外的另一处新的鸡窝大小的墓穴。四角方方的水泥构建,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在墓顶的一边,横陈一块墓碑,上面写着:先考陈义生,先妣陈喻氏之墓。外婆其实没有名字,姓喻,嫁给了外公,便成了陈门喻氏。

20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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