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前，從上海的靜安寺帶了一盒素月餅回去給奶奶，記憶中，成長的某段時刻，曾經在一群上海奶奶的搓麻將聲音當中，聽見過靜安寺這個名字竄出，但當時年紀還小，奶奶們話語裡對人生和家庭深沉的憂慮沒能聽見，只留下了些地名和腔調在記憶裡，像是埋入了凍土的種子，經過了無數的秋冬，終於等到了春陽。

  那時候的我，生活在兩個世界中，一個上海話的世界和一個沒有上海話的世界，因那時還未學齡的我，整天跟著她，成了她的負擔，或許她未曾如此想過，但現在將她生命梳理了後，才赫然發現，我的出現竟然讓她失去養育了四個小孩之後的清閒。

  父親出航後，她就將我帶在身邊，有時和她的姐妹一起打打小牌，我則在一旁幫忙倒茶水；有時會和她一起去寺廟裡吃齋唸經，那可是比待在房裡聽搓牌聲好玩得多。廟裡的尼姑從未介意一個五歲小童沒跪在案前唸著方便品，讓我在後院的池邊看著魚兒不停的錯身，彼此相忘。

  每個月月亮盈虧的時候，她的三餐裡就不會出現葷食，每天早晨神龕上的三炷香整年的清晨也未曾斷過，但家中未曾出現過一本經書或密咒。現在才大概知道為什麼奶奶常去廟裡唸經的理由，虔誠的她，或許覺得這是能和神佛靠得比較近的時刻，就算她只能聽著他人清晰地唸經，而她卻是口型模糊地喃喃自語著，試著模仿他們的聲調。

  她總是說是菩薩救了爸爸，將他從車頭全毀的貨車中拖了出來。還在唸小學的我感受不到神龕上的雕像有什麼力量，能讓如此絕望的老人從每個流淚的晝夜裡得到解脫。或許她從沒真的解脫，但她總能從一次又一次的祈求中得到寄託，當時機成熟，她就能得到些安慰。或許，現在的我就是她當年在神龕前的祈求吧。

  從飯店房間可以看得見遠方的靜安寺，金色的瓦鋪在斗栱上，不太像傳統寺廟，倒像是泰國的四面佛塔。光芒萬丈的外觀，想必和當年牌桌上奶奶們口中的靜安寺不一樣了。去年帶回去的月餅口味如何，是不是和奶奶離開上海時的口味一樣，我沒問她，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是將月餅供上了神像面前，等到味道都走味了，她才捨得吃下一小口，就像她每次在神龕前小聲地跟神佛對話，那個時代的女人，連擔心害怕都是含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