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幾年前,小嘉還是個剛滿學齡的孩子,好動頑皮的很,每天總想往外跑,在家附近的公園都會待到晚餐前,母親在巷口大喊他才回家。每次在公園爬上爬下,像隻逃出牢籠的猴子,小嘉手腳雖然靈活,但玩耍受傷難免,他總跟媽媽說,是公園的遊樂器材故意撞倒他的。但就算流了血,腫了包,回到家他也從不吭一聲。有一次,小嘉不小心從溜滑梯高處跌下,摔斷了橈骨,回家後他一吃完晚餐就說要回房睡覺了,是小嘉父親要他收碗盤時看見他總是用右手端盤,再看到他左手腫的跟籃球一樣大,才趕緊送他去最近的醫院打了鋼釘裹上了石膏。
小嘉的學校在廈門中山公園的北端,從他家到學校得經過華新路,這是他每天上學最開心的時間。在他記憶裡,這片區域的變化極大,破舊的平房在童年的那段時間全換成了精緻的洋房,走在上學與放學的路上,清晨與黃昏有相思鳥的叫聲陪伴著他,春夏交替的節氣間,還有一戶人家的枇杷可以摘取。幾乎時時盛開的三角梅是這條路上無法忽略的美景,但小嘉總是只注意這灌木叢最後的那間房子。
這間房子是這區域最早完成的幾棟之一,西式的窗花,羅馬的樑柱,來自印尼的地磚,是小嘉在幾十年後,才漸漸拼湊出這房子的來歷,而他這麽惦記這房子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她。
她叫徐秋,跟著父親離開印尼後就住進了這間房子,房子很大,加上傭人也只有三個人。跟轉學生徐秋同班的小嘉都是從其他的同學那聽來她的故事,她的個性,還有最近有誰喜歡她,他會在打球時故意對那個人犯規,推倒人家,讓對方氣憤的攻擊他,然後他再用他靈活的手腳給對方好看。但一直到畢業前,小嘉沒有跟徐秋說過一句話,也從未在跟別人說話時主動提起她。
上了中學,兩個人分到了不同的學校,小嘉還是每天清晨繞了遠路在華新路的路口看她上公交車後才急忙地跑到自己的學校,回頭的路上還隨手摘了幾顆枇杷解渴。這樣的習慣一直到上了大學才停止,小嘉到上海求學,畢了業就留在那工作,期間交了幾個女朋友,跟其中一位結了婚,卻在五年後分開了,所有人跟前妻都納悶他為何放棄這麼好的女孩,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小嘉事業有成,五十歲就退休離開上海,回到了廈門老家,家中現在只剩他一人,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在華新路巷弄裡走上半天,用像是要將這街道裡每一個細節都放進他記憶裡的速度緩步地走著,然後停在一間房子前,等著這間已有半世紀歷史被改裝成咖啡廳的洋樓開門。他幾乎每天都在店裡待到當天晚上打烊,店員都認識這位不多話的大叔,卻也從未問他待在這裡這麼久的原因。
清明節前一天的下午,小嘉比平常晚到,店員圍繞著一個婦人在說笑著,所有人都未注意到小嘉,而他也安靜的在他熟悉的位子上等著。過了一會,他竟在位子上睡著了。等他張開眼,桌上多了盤枇杷,一張字條,寫著,「院子的枇杷剛結果,挺甜的。」小嘉抬起頭,尋找著字條的主人,卻遍尋不著。後來他隔著這房子書房的窗花,看見剛才那婦人在餘暉下的剪影,他靜靜的回到位子上,剝了顆枇杷,放入嘴裏,那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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