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森君，宁夏灵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梦是唯一的行李》《上色的草图》《砂之塔（中英文对照）《午后的镜子》《名不虚传》《西域诗篇》等诗集多部。

 

大地钢琴（组诗）

 

杨森君

 

大地上的一张纸

 

起风了

我刚好走到校园北侧

一处平地上

我完全可以漠然地走过去

可是，我看到了

一张纸

它被一块旧砖压住

嗦嗦抖动

给任何人都会觉得

这张纸

欲随风去

于是

我俯下身

将那块旧砖

挪开

放走了

那张纸

 

对一块石头完整性的再定义

 

一块石头裂开了

它不能再裂了

再裂它就不完整了

 

这是我最初的想法

后来的想法是

也许彻底裂开

石头才会轻松

 

于是

我抱起那块石头

用力摔在地上

 

一块完整的石头

让我摔成了两块完整的石头

 

 

被遗忘的挂钟

 

这是一间很久没有住过人的屋子

桌子上、地上、墙壁上

用手指轻轻一抹

就会出现一些划痕

这是别人的灰尘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灰尘从来没有人动过它

一把藤椅斜放在一张书桌前

似乎能看见主人起身离开时

用手轻轻挪了一下椅子

就再也没移动过它

在一面墙上

挂着一个造型简朴的挂钟

我正要将挂钟内的

一只铜制摆锤取下

摆锤开始左右动了起来

 

现在是上午九点

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三分

 

 

塔什库尔干石头城

 

不单单是一座空城，也不单单是

我们看到的这么多

接近黄昏的光束

扫过广袤无边的沙漠

细细观察

一粒沙推动着一粒沙

向城内推，也向着城外推

因为岁月漫长

在一片辽阔的废墟中央

一块形似脸面的石头

这仅有的，可以令我们动容的石头

显示出了

 

一种单独的强大

 

遥远的楼兰

 

月光是裹着楼兰的一块旧式丝绸

它在每个晴亮的夜晚

披下来

月光也可以是一种酒

一饮再饮

盛满它的

依然是另一个星球

一块彩玉的前世

可能是一位荒凉的兄弟

也可能是一位逃婚的妹妹

它允许你千里迢迢地赶来

允许你带它到一个繁华的世间

从此，结束它的孤单

那么，不要截下一匹马

不要告诉下一个寻觅者

——楼兰已毁

大漠之上幸存的木桩

立了多少年

天地之间的沙粒就磨损了它们多少年

这就是楼兰废墟么

谁才是它真正的认领者

我宁愿相信

一个叫楼兰的女子，还活着

她一直在转世

在西去楼兰的路上

我一次次遇见过她——

不是卖玉的汉族姑娘

就是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

 

在雷古山上

 

在雷古山上

一个年岁长于我的人

凝视着我，好像在辨认

我是谁

好像，他是我去世多年的父亲

我是他活在世上

却依然一事无成的儿子

他自始至终

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如果他开口跟我说话

我也会跟他说

如果他动手打我

我会跪在他的面前，不做任何反抗

 

 

阿拉善神驼

 

不是所有的泪水都意味着悲伤

当你看到一匹立于雅布赖草原上的骆驼

在安静地流眼泪

真相也许仅仅是——

它在用泪水清洗眼里的沙子

 

 原载《朔方》2019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