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爱过的人

 

  林莉

 

 

有赠

 

在一棵枇杷树下呆久了

影子也长成了一个小小的枇杷

流出了金黄的汁液

 

一些鸟儿，从外星球追过来

是快乐的

一些痛，跑向远古年代

也是无效的

 

果子仅因风而颤栗、变甜

 

 

暮晚

 

旷野被风拂动，霞光

斜照在一个种花生的妇人身上

没有虫鸣

旷野安静下来了，只剩下沟渠水从

草丛里流过的潺潺之音

 

我爱你，起伏的旷野

我爱你，旷野里种花生的妇人

我爱你，青草身上淌过的水流

 

当最后一缕光被收走，我爱你

黑暗中的虚无

 

 

潜山一日

在这里，我们不姓诸葛、曹李

不论及天地间

爆发过的离乱，不可逆转的乾坤

潜山日月可忘忧

苦槠、桢楠，同修一个

寂静的宇宙

每一次抽枝长叶，足以宽慰

糊涂人生

而鹧鸪、雀在藤曼上

替我们先经历着荡漾

再经历着生死无别

 

孤江记

 “过沙溪镇、罗星村，迂回恩江镇

再北去，入赣江……”

但我们并未看见孤江

它只在导游的解说中

从车窗外一闪

丁酉，春

河岸边有人在走动

我们路过或离开

并不会更改它的流向

如是我闻

它途中消失的部分

也无据可考

那一夜

我们突然听见了蛙鸣

我们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们的心——

那一枚生过锈的曲别针

迅速地

从黑暗中弹回旷野

其实，蛙鸣声，若隐若现

它的每一次震颤

缓慢、呆笨

是古代的

离自己也很远

 

这样爱过的人

 

河水汤汤

绕过了半亩花田

 

寂静中，我们向河谷走去

豌豆花深紫或白，缠住

我们的脚踝

 

水底，我们看见自己的脸

明亮、悲伤，像一朵豌豆花

半开半落

 

春色渐微凉，恰到好处

以至于我们在世间走了那么久

依然毫无察觉

 

万物各从其类

互相羁绊，也曾彼此辜负

 

 

雨后

 在去往乡村教堂的路上

桃花多么鲜亮

一个青衣老妇披着头巾

从花丛旁走过去

如果有谁紧紧尾随其后

不祷告

不被雨水带走

我会轻轻在他

领口第一粒纽扣上

别上最后一朵桃花

这世间

走得久了

心总会为了什么动一动

转悲为喜

很多年了

我蒙头在路上兜兜转转

人众之中

我向擦肩的人们侧目、点头

神情肃穆，心怀歉疚

我不记得了

经过的人们并没有再次回来

小教堂边，桃花披覆着雨水

白里泛红

明月记

 

蚂蚁遇见了一小粒糖

世间仍幸存吾等需要的甜

 

指南针遇见了歧途

秋风中，河流沉默着拐弯

 

山寺晚钟遇见了孤单野狐

来路和去处洒着一层银霜

 

一个人遇见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遇见了空无一人

 

在这神秘的法则中

弦月如勾

 

它袖藏

古老的启示录——

 

如同坐拥刚刚生成的空欢喜

 

 

良辰

 

横溪清澈见底

从山边绕了过来

薄暮如蜜

涂改着山峰的颜色

 

野花，白色的、蓝色的、粉色的

我们，白色的，蓝色的、粉色的

 

薄暮如蜜

我们默默在山中走着

似乎从未曾失去过什么

仅仅是，顺应暮色降临的弧度

我们的心，有一点点松动

 

 

 无由为寄

 

雨后

我们懒懒的，坐于卵石堆上

烟霭湿漉漉地缠绕着我们

这个时辰

青山含黛，并不急着

和我们交换体温，眼神

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想

甚至心有一念

也是多余的

从后面看，我们的背影

像极了一只缴械后的花斑豹

正被山风掳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