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仿佛都是人间的宠儿（组诗）

惠永臣

 

 

 需要

 

在这里，我举目无亲

居无定所。我愿意独自流浪

愿意认下，这些道路，庄稼，鸟雀

和阴影；认下这是生冷的石头

一场无缘无故的大雪

一场风庄严的意识.....认下

这些亲戚

 

认下这一片天空

她暂时是属于我的

让云朵，尽情地梳理羽翼

准备再次降下

甘霖和布施

 

此刻，打开天空的仓库

放出星群和夜归的乌鸦

它们代表着黑白的两面

这都是我所需要的

 

在这里，我无需安慰

无需爱，或者被爱

 

 

偶尔

 

鲜花一样的石头

在正午默默念诵——

鹰飞得足够高，夏日足够热烈

 

每一块，内心都有一座寺庙

每一块，足以让赶路的人

安心坐下：

举目四望

那里都是故乡；那里都是异乡

 

偶尔，我会背光而坐

默默诵祷——那一片失雨的天空

 

偶尔，我会从它们身上取走火星

点燃那干裂的时间

 

偶尔，我会把它们误认为星子

俯首寻看星空

那里的宽阔......由来已久

 

 

  夏初，途经可可西里

 

已是夏初。我们常年所处之地

鲜花汹涌，而可可西里仍白雪茫茫

这无人烟之地

落那么多雪干嘛？

竖那么长栅栏干嘛？

修一条公路干嘛？

 

茫茫雪野里，一群藏羚羊刚好经过

它们没有传说中那么慌不择路

悠哉悠哉

其中，一只公藏羚羊

正享受着一妻三妾的快活

 

雪野茫茫。我们仅仅是朝圣路上

匆匆赶路的人

我们谁也没有下车

去打扰它们。神也不会

神在雪线之上，悠然地翻看经书

并在雪山的头顶

箍起一道金色的饰带

 

 

桦树林里

 

桦树林里，鸟雀打开音响

树叶打开经书。懒散的光线

不会平均分配给它们

那只收拢翅膀，在林地上踱步的鸟雀

它是一位失落的黑衣绅士

我在它的面前

我没有驱赶它的任何意念

 

我没有它那优雅的步履

我的伪装，也极易败露

世间干旱，我极度吝啬自己的眼泪

 

唯有矮草，持续着低微的诵唱

唯有佛陀，可以原谅世间一切的错

唯有此刻，它们都不便打扰

 

所有的诵唱

都需要倾听

所有的念想

这一刻，都该停下来

 

桦树林里，盛大的死亡正在进行——

一棵刚刚枯死的白桦

默默垂下了自己

仓皇冰凉的叶子

 

 

春天

 

鸽子，鸽子

白衣胜雪。在短暂的春天

打开窗子，让进她们

合上经书，让风筑巢

让雨掘开天空的深井

取水，生火，沏茶

 

鸽子，鸽子

爱情美妙，树叶婆娑

法度自由。我愿和天气一样

变幻无常

我愿默默念诵——

春天美好，人间宽阔

 

一张纸上的敦煌

灯火璀璨

洞窟里，那典籍刚刚合上

烛火刚刚点燃。超度的人

他还没有回过身来

夏天，就举着火把而来——

 

大地温暖，爱情滋润

美好的事物络绎不绝

美好的事物

我要一一去经历

 

 

瓷片

 

破碎是有神祗的

我带着虔诚

带着雨水和一条小溪的喧腾

去拜访一座瓷窑的遗址

 

如果我是一滴墨

我会是哪座瓷器上的青花

如果我有误会

我会受到哪簇火焰的“吹拂”

 

泥土的恩情

会抟出怎样形状的器皿

供奉于历史的展台

 

今天，我站在遗址的高地上

与一蓬草比飞翔

与一块碎瓷比悲戚

夕阳西下时，我会约来鹰隼

窑址、窑工和恋人醉饮

直到一片碎瓷

回到它完整的瓷器上

 

 

安静

 

树影婆娑。人间的安静

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像月球的环形山

它就在那里

一动不动，却每晚都要光临

我们的头顶

 

据说，夏天是适合恋爱的季节

给它们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给它们更多的理由

让它们在一起。这样，安静多好

 

我们曾挽手，经过一段长堤

湖水推波助澜

我们安静如初，我们也需要一段时间

慢慢安抚曾经的伤与痛

 

现在多好啊

长堤外，苇草疯长，蝴蝶翻飞

它们享用着人间最美好的时间

和事情。而我们

牵着自己的孩子，绕着湖岸

一圈又一圈——

 

夏日漫长

足够我们走下去.....我们仿佛都是人间的宠儿

 

 

孤独

 

窗外就是大青山。能看到许多树木

在夏日里繁茂着

而一条小路，瘦的有些可怕

我曾经从那里上过山顶

去拜访一位护林老人

 

时光如此短暂

今天早上，听说他已离开了人世

这座山，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那些树木，如果孤独了

谁去照顾？

 

在大青山上

再不会有人，顺着小路下来

采购日常用品

也不会有人，让我再去山顶

俯瞰一下山下的人间

 

我就生活在他们中间

我也再不需要登到山顶，从高处

打量低处的自己了

 

 

辩词

 

在高地。我是一个忘乎所以的人

我不具名姓

身单影只，敛起翅膀

在高处走来走去

 

一块块石头，安静如佛陀

它们都握有人间的冷暖

一棵棵树木，在风中长诵

它们的内心也有苦楚

 

这一刻，我有悲伤吗？

大地总在低处宽阔

谁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取

在贪婪中

无度地贪婪——

 

不知不觉，天色向晚

但夕光，从未向我道别

我只是顺着山脊，匆忙赶往低处的人

我不过是

在高地逗留了一会的人

 

 

报答

 

我愿在星空下

和不安的风在一起

“喊熟天下的麦子”

我不过是苍生中的一粒

我不过是从麦地里跌倒，爬起

复又跌倒，爬起

 

天下，还有更加广阔的事物

需要我追随并付出

从一个不喑世事的少年

到身体日渐臃肿的中年

我还有多少恩情没有报答？

 

 

蝙蝠

 

蝙蝠是一位擎灯的使者

它光临我们的头顶

它要把光亮、想法，骚动

统统地送给我们。它们的不安

是一根鞋拔，或者一句咒语

 

它的神秘，在于它永远穿着黑衣

它扰乱我们头顶的生活

却从不来地上

和我们人类一起诵经，煨桑

也不会去填补

某个人内心的空洞

 

在藏地，我所拥有的光亮

还不足以让我心安

暮色加重。蝙蝠成为暮色的一部分

它懈怠的光亮

是黑里飞翔的那一部分黑

 

喔，它们集体消失后

藏地的黑夜才真正来临

这一刻，我们谁不愿溜进某顶帐篷

去拥有一片安静的草地？

 

 

立夏

 

大地庄严。一场雨洗净了

羊皮经卷扉页上的油渍

 

大雨不停，我立于山门

看见一条路，扭动起来

它是通往山下人间

还是遥远的叙利亚？

 

这一刻，我关心那个眼睛圆圆的男孩子

他是否曾经从这里经过

他身体里的毒气

能不能被更大的一场雨

清洗掉？

 

这一刻，我还关心大殿里

那一炷香火

它疼痛的闪动里

一定会有

饥饿的孩子，灼人的眼目

 

这一刻

远远地，一只大鸟飞着

我希望它

有着世界的面孔

 

出行

 

窗外，群山和树木

快速跑向寺院

一块块庄稼，应该像佛陀一样静坐

 

车厢内，有人互致问候

有人拍了拍别人的肩膀

然后去了卫生间

更多的人，或者假寐

或者臆想一根香烟

燃在嘴边

 

动车，有时穿入隧道

瞬间的昏暗

像经卷里，那难懂的词语

 

动车，开往山的腹内

但从不开往山顶

寺院总在高处，我又一次

错失了期待已久的拜谒

 

 

词语

 

我所臆想的词语

足以盛下我的无助、无奈、无度

以及无法。我常常期待

天空里多出一枚太阳

圣果足够我一生享用

 

这个词语，也许是骨头里的闪电

我的魂灵

我的叛逆，需要这样的照亮

这样的无法禁锢

 

这个词语，展开是地平线

那里隐约走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僧

他的经卷，始终合着

而天空的羊圈早已打开

四散的羊群

与星星一起，在我的头顶

经历四季

 

这个词语，恰好是一座石窟

那个燃灯，焚香，打坐的人

是我——

不是我

 

 

夏天

 

夏天，我不抄经

夏天是一座神秘的寺院

我所供奉的

将永远供奉

夏天，总有翻飞的燕子

解开天空的纽扣

雨水落下来，经书潮湿

青草和风，尽情生长

“我宁愿一直睁大着眼睛”

要看到夏天的玻璃上

那些污渍，如何开成美丽的花朵

 

在人世间，我有许多愿望——

一年四季花开不谢

我爱的人，永远漂亮

我的书写

将不再重复过去的情感

“这美好的夏天，多想结识一个兄弟”*

挽手度过黄昏的地平线

 

夏天，我有快乐

但我不愿说出

 

引文化用叶舟诗句。

 

惠永臣，原名惠永琛，男，1970年出生，甘肃镇原人，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7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延河》《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回族文学》《阳光》《湖南文学》《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朔方》《骏马》《佛山文艺》《都市》《鹿鸣》《椰城》《秦都》《牡丹》《厦门文学》《北方文学》《甘肃日报》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白银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二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