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顿饱餐，我翻遍了体内的垃圾场（组诗）

 

惠永臣

 

 

 

河滩

 

河滩暂时被石头镇住。没有流水

可以洗净呼呼的风声

羊蹄印同样很轻，映照不出

山上的小寺

 

总有患得患失的事物

它们以折痕存在，又以折痕消失

一些丢失过魂灵的人，利用夜黑

常于此唤叫

她们的声音极度悠长。河滩是个大市场

能够藏住

所有丢失的灵魂

 

唯有这些石头是沉稳的

没有谁，会把它们赶到山上去放牧

山上的羊群已经转到山后

 

嘈杂的响动，来自于不远处

死去的鱼，迷途的芦苇

一把闲置多年的钓竿

张三与李四的老婆......这些生活的组成物

它们似乎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

唯有，顺着河道的风

像是又揭开了谁的伤疤

新鲜而又溃烂

 

 

已逝

 

江山易老。秋风没有几天

就吹黄了山谷

和山谷里隐隐的声响

进山的路很多，却没有一条直的

这些中年人

借助一条崎岖山道

深入谷内——

 

流水依然潺潺，所倒影的蓝天

皱纹一圈圈。这些

不容易伤感的人

围坐一起推杯换盏

身边的野菊，像真理一样小心

它所点亮的岸边和岸边吹过的风

被我们暂时挪用

 

最终，我们都是些怀抱空空的人

我们坐过的地方

唯有一块寡言的石头

继续蹲在那里，深情地回味

落叶稍纵即逝的温情

 

 

遗忘

 

秋风里，草地始终是安静的

几座墓碑

似乎都可以独当一面。它们想

告诉世人什么

秋风里，一条小路

一直通往草地深处

那里或许有一顶帐篷

几只牦牛，一只小黄狗，对着炊烟

不停吠叫

 

突然想起某人

秋风加剧了草地的寂静

此刻，我害怕成了无影子的人

对过去忘记的一无所有

 

突然，一直以来对我推心置腹的草木

都有了倾斜的念头

它们齐茬茬地俯身

露出了一块块冰凉的石头

它们因为没有成为墓碑

被永远遗忘在这里

 

 

砌墙工

 

他不停地在砌墙

在河的这岸，他把自己的前半生砌了进去

砌进去了自己的爱情。狂妄。梦想.....

他曾经站在墙内

把阳光，一铲子一铲子往墙外丢

乐此不疲

——他是个不服输的人

 

后半生，他在河的彼岸，反方向砌一堵墙

他砌进去了后悔。自虐。虚妄......

他只需要三天的光明

在上游与下游之间

用手从水里打捞蓝天

而蓝天并不知道他的做法

仍旧蓝的无比孤独

——他是个认命的人

 

 

一路向北

 

在北方。我找寻一座清净的寺庙

追寻温暖的祭拜

大地永远空茫。我爱过的人

他们有的高于庄稼，有的低于草木

大地允许了他们的追求和渴望

天籁呈现于我的，无非是寂静

或者大风吹过的遗痕

 

寺庙总在高处

总需要仰望和攀登

我总是在期望。携带谷物和经书

慢慢出发。从自己出发，从现在出发

一路向北

大雪封山后，一行孤独的脚印

像一句追求已久的诗句。它有神明的

豁达敞亮

 

北方，我已在此生活了多年

我每日临风诵读。大地博大精深

她豢养了寺庙长久不息的钟声

狼虫虎豹的胆识

以及空旷和孤寂

我需要它们

就像需要一盏灯，永远亮在内心

 

一路向北

我不需要乘坐太快的火车

只需要星空足够的明亮

只需要大山足够的高远

“鞋底粘接着走过的弯路”

我把它们一并倒进背囊

 

一路向北

鞋子的方向，永远不会迷路

一路上，请神让我想躺那儿就躺那儿

因为我，始终有一颗朝觐的心

 

 

闲散

 

植被真得太少了，了胜于无

光秃秃的。石头填充着石头

石头填充着下午的燥热

这些隐姓埋名的人

没有一点思想

面目狰狞，紧紧挨靠在一起

想分开它们，谈何容易

 

阴影总是有的

一片漫过山坳，紧接着又一片漫了过来

我们都是背负黑暗的人

阴影过后

没有发现石头会有伤心的冰凉

它们顽固

“它们紧锁着自由”

即便是风，也无法让它们松口说话

 

只是有两只蝴蝶

它们相约，从一块石头飞到另一块石头

它们有散漫的幸福

只是有一只黑蚂蚁，因为寂寞

从石缝里出出进进

它需要不需要安慰？

它如此小的眼睛

真得能装下一滴泪吗？

 

 

玉米地

 

一地的玉米，在风中亮出锋芒

像等待出征的将士

它们布阵，逮住了我的一个下午的时光

我穿梭其中

用自己的肉体和想象

体现锋利的箭刺下，有没有温柔的

内容。一畦一畦地

整齐的步伐里

有一种错乱是多么的美好

枝叶斑驳。锋利隐藏在一种

单调的颜色里

它们集中发声

像呐喊，像低诉

时光所呈现出干枯的境况

用一种饱满替代

——我会记住它们

在我离开之后，被秋风加重的玉米

需要一个倒下去的理由

之后，这里将是一片空白

该为它写上什么样的文字呢

乏味的表达

等同于假情假意的哭泣

这一身躯壳，已经空空如也

已经撸不出多少时光的水滴

 

 

搬离

 

我在乐此不疲地搬离着

体内的一座大山。搬离着时光的馈赠物

 

大多时间，我迷信着身外之物

身体的沉重，在搬离中继续沉重

我不是自己的王

也不是奴隶。我的心

长满了草木，鸟鸣，巨石，游离的阴影

我搬离着泥沙俱下的时日

 

我在搬离过程中

努力学习着流泪，微笑，爱和恨

学习着走路

学习着享有句子里一个词语所赋予的权利

 

我不懈地搬离着

试图留下空空的躯壳，搬离掉内心的庞杂

灵魂，欲望，杂念

像乞丐一样单纯

为了一顿饱餐

我翻遍了自己体内的垃圾场

 

 

这或许也是一种美好

 

斜坡上，花儿开得无比自由

你可以在我身边坐下

坐一个下午也可，做到月明星稀也可

 

借助斜坡的角度

我恰好能够看到你的愁绪

坡底，大片谷物已经成熟

繁忙的鸟雀，搬运着秋天

这多么适合

我们坐在一起。不说话，也不挨靠得太近

这个秋天

已经够饱满成熟了

不需要我们

多加进去几句无用的软语

 

 

这个夏天

 

这个夏天，格外的热

我一直在不断地减衣服

但还是热

我有时赤着膀子，站在窗前

看楼下的树和飞鸟

它们好像没有减过一件衣服

有时，我只穿短裤

但还是热

这个事实不会因为我衣服的减少

而不再热

这个夏天，我像热锅上的蚂蚁

把一块黑暗，始终没有背到锅外去

 

 

一块石头的下面

 

一块石头下面的江湖，是阴暗的

使我长时间的观察

有些恍惚。一块石头下面

有一具蝉蜕。它的歌唱

早已成为尘土

它的飞翔，也沦为伤痕

一块石头下面

应该还有一把梯子。修行的善心

是隐约的，不可视的

地心深处有黑暗，也有光明

一把梯子，足以抵达不可抵达处

 

一块石头下面是什么？

我不敢继续追问

我只是借着落日，看见周围的草木

被一座大海安慰着——

我只是需要好好地爱着自己

爱朋友，更爱仇人

 

一块石头下面，是落日下的冰凉

被继续隐藏，而无人知晓

 

 

相遇

 

在草地深处，我和这些石头

突然相遇

它们多像天外来客

我努力辨认着不同的面孔

 

我多想把它们放在纸上

它们都是神的孩子，都有着闪耀的本性

记录的词语

格外硬实。即便是风，也无法搬动它们的阴影

像与我是同行者

在这空阔的草地

我与谁相遇，又与谁分开？

 

不会过于寂寞的

一群蝴蝶，在花丛里争相

翻动炭火

一丛丛的野花，因为风的存在

它们都有着颤抖的辉煌

 

不会过于疲惫的

有鹰的天空，光芒被无限放大

我的过去和未来

会在每一块石头上

呈现出不同的波纹

 

 

初秋

我的视线内，有一根朽木

因为吸足了雨水而更加发黑

一只黑色的耳朵

在聆听萋萋的草地上

传来细碎的黄金般的夕光

我是刚刚来到这里的

倾斜的坡地上，一座白房子

突然冒起了炊烟——

落日下，盛大的时光里，令人感动的

都是历经长久依存后

依然让人动心的那部分

 

 

花园

 

窗外是座花园。阳光密密地

洒在每一朵花上

多安静的早晨

一本书我刚刚看了一半

 

有几朵花在风中晃动着

它们似有不安

我看到花丛里有一张陌生的脸

 

几只麻雀

无聊地飞着。这个北方的早晨

它们的翻飞

弄不出一点响动

 

寂静似乎没有来头

当我合上书时。明亮的阳光

已经漫步于我的窗台

我清楚，我离开后

没有人会照顾这里的寂静

包括一座花园

它所包容的一切

 

 

巨石

 

心怀明亮的巨石，在慢慢地

靠近星群

彼此有一种怀念

像花蕾在打开。这山谷的幽静

有了黄金的闪动。岁月

犹如耿耿于怀的某个信仰

在空无处，存在并漫漶着

它们有沉静的心肠

也有随时暴走的欲望

 

“在一块石头与另一块石头之间

有一大片可以促膝的阴影”

它们固守着内心自有的造型

和冰雪。它们隐藏的光阴

像身体里的伤疤

以疼痛的方式

在敲响一个又一个黄昏

 

它们拥有的幸福，来自于

不能挪动的痛苦

谁也无法搬动

它们早有过漂泊和游离的念头

有的死于半路

增加了山谷的沉稳

有的在起步之前，已经用尽了激情

像一个没有爱的人

在与爱做长期的暗斗

 

黄昏里，从它们眼睛里倾倒出的灰烬

尚有叹息与失落般的余温

 

引文化用胡弦老师诗句

 

 

 

惠永臣，男，1973年出生，甘肃镇原人，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7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延河》《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回族文学》、《阳光》、《湖南文学》、《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朔方》、《骏马》、《佛山文艺》、《都市》、《鹿鸣》、《椰城》、《秦都》、《牡丹》、《延河》、《厦门文学》、《北方文学》《甘肃日报》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白银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三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