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都辨不出你是异乡人》

 

到广东时

要努力地说广东话

到温州市

要努力地说温州话

到江苏时

要努力地说江苏话

遇到阎王时

就要努力地说鬼话

即使手里拿破碗

拖着一条打狗棍

大摇大摆走过杭州城

鬼都相信

你是本地人

 

《广告牌上的女人》

 

刚来时我还年轻

她的年龄和我接近

我一走出车站就看见她

招着白嫩的手

一脸微笑地站在广告牌上

微微上翘的嘴角

亲切的如同我的姐姐

更像久别的恋人

 

转眼我就老了

当再次从她的身边走过

她依然那么年轻，一脸微笑

但微微上翘的嘴角

有了几丝狡狡黠和嘲讽

仿佛在说——大叔

别怪我耗掉了你的青春

 

而且，那只白嫩的手

也朝我挥了挥

仿佛狠心的人

挥去一夜情

 

《城里的房子住着鬼》

 

那些房子修起很久了

很久都没有人住

里面住着风

风在漆黑的夜晚弄出些响声

就感觉里面住的是鬼

 

白天的时候

有的窗子闭着眼睛

好像死了

有的窗子一直空洞地瞪着

好像死不瞑目

 

多奇怪啊

那么多的空房子里住着鬼

栖息在脚手架上的燕子

无家可归

 

《祭奠死去的我》

 

朝着深圳和东莞方向

我磕了个响头

 

接着朝杭州、温州、宁波

常熟和资阳

一个比一个磕的更响

 

那些梦幻的碑下埋着

死在途中的我

 

然后站起来，像一柱高香

为祭奠不能归乡的青春

把肉体燃烧成灰

 

《跪在故乡的面前》

 

年轻人是故乡的心肝

已被移植到了城市

故乡只留下了一具躯壳

掩埋在嘉陵江边的草木里

看见留守的老的和小的

虫子一样在躯壳里蠕动

我嘭的一声跪下来

就像从异乡归来的野鬼

跪在空空如也的

祖坟前

《我在资阳》

 

在南充出生

却被风吹到资阳

 

在南充出生

将在资阳死亡

 

南充有墓碑

资阳只有一口棺材

 

我的灵魂很轻

很轻的灵魂被资阳二字

压在沱江边上

 

《我可能会把自己写疯》

 

我的一个朋友写诗

写着写着就把眼睛写瞎了

另一个，写着写着

就把自己写成了一个哑巴

还有一个把自己写成了一个聋子

 

好在我至今不聋不哑不瞎

最多，我可能会把自己写疯

想哭就哭，想叫则叫

喜怒笑骂多么自由

 

我也会死的。

如果我穷极一生，没有一颗泥土

请把我埋葬在我的诗歌里

成为诗眼

 

《墓碑》

 

工厂闭了

厂房没有倒

屹立在我们的身后

 

站在广告牌上的女人

昨天还在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今天却变成了挥手

好象在说———回去吧

给你们的故乡拔草

 

回首和不回首

一样能感受到一块墓碑

冷飕飕地站在身后

 

一切

已埋葬在那里了

 

《母亲只听到我喊了一声娘》

 

除去排队买票挤掉的

和途中被车轮子碾碎的

原以为剩下的

可以陪母亲唠叨唠叨

可是刚一张开嘴巴

剩下的时间就用完了

 

颤巍巍的母亲，扶住门框

只听到我把头伸出车窗

喊了一声娘

 

《脱下来》

 

脱下工衣

脱下工号

脱下打工仔

脱下打工妹

脱下某某新人

脱下农民工

 

什么都脱下

这就回家去

 

什么都脱下

就一丝不挂了

 

苍老和潦倒

像两只丰满的私隐

让我在阳光下

羞愧难当

 

《纪念碑》

 

忍不住

回头看了一眼

奔波过的城市

它耸立在身后

仿佛一块英雄纪念碑

碑上没有英雄的名字

只有含泪的目光

高香一样深插在碑前

祭奠牺牲了的

青春

 

《回家》

 

白发回来了，黑发还在漂浮。

眼睛回来了，泪水还在流水线和脚手架上流淌。

大拇指回来了，它的兄弟们没有回来。

嗓子回来了，声音没有回来。

左腿回来了，右腿没有回来。它缠着白色的纱布

站在村口，像在报丧。

骨头回来了，肉没有回来。

人回来了，影子还在流浪

命没有回来。

像一把把被借用的农具，用旧了，用坏了

终于被还回来了。

 

《故乡有墓碑》

 

昨天在东山给别人放牛

今天在西山给人家放马

明天，我要到北山自己放牧自己

如果“南山的艳阳天里大雪纷飞”

如果大雪纷飞的山头上

一只老山羊，在左顾右盼

然后绝望地看着天

请一定要把他带回故乡去

故乡有亲人，和墓碑

 

《机器人来了》

 

我曾在诗歌中说道

我们像机器人一样

活着

 

现在

机器人就真的来了

毫无怨言地代替了我们的

劳作，加班加点

和“早早夭折的青春”

 

机器人真好！

不要工资，不要保险

不要假日，人格

和尊严

 

其实这还不够

 

如果机器人

能够代替我们生儿育女

该有多好

能代替我们养家糊口

该有多好

能代替我们养老

该有多好

能代替我们活人

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