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时间的梯子

 

 

花园的上空

寺院的遗址

光线中

在风中舞蹈

羊皮经卷

墙

台阶上

白霜遍地

光  芒

时间的梯子

回  首

光  线

旗  帜

无法承受

一束火光

迎  风

年  轮

黄  昏

豹子、豹子

书  包

慈航：观音山抒怀

黑  暗

时间的哭泣

在秋风中慢慢金黄

黄昏秋雨

教  堂

雨下着

书生梦

春天的夜晚

  

第二辑  时间的梯子

 

 

花园的上空

 

这么多星星  在花园的上空

飞来飞去  仿佛一场深夜的舞蹈

 

音乐穿透每一只倾听的耳朵

所有的树木  在寒风中仰望

 

花香已经散尽  而苞蕾还在形成之中

还在迢遥无期的睡眠中

 

谁在午夜的冷风中匆匆赶来

一月的时光新鲜的岁月  星星们在花园上空

 

它们挽着手  它们扶着肩

它们的歌声高过音乐  在空中划过

 

像帆船  在黝蓝的水面飞驰

呼啦啦的声音  是衣衫、长发还是彩旗

 

城市已经隐退  堤岸正在消失

在花园的上空  一场深夜的舞蹈就要举行

 

如果你有翅膀  请沿着那棵紫藤赶快出发

如果你能仰望  请不要爱惜脖子和目光

 

（原刊《星星诗刊》2006年7月号）

 

 

寺院的遗址

 

早年的香火和青灯  已经熄灭

那些摇晃的烟柱和光芒

只有路过的风

还能记起来  几棵古松

年轮间或许还有三两点焦痕

 

暮鼓晨钟  木鱼的清吟

还有多少耳朵在倾听

断砖间的蟋蟀  残阶上的青苔

被雨水一次次清洗

被月光一次次洇湿

 

隐约的诵经声  在山林间出没

像一匹无名小兽

胆怯的目光  盯着远远传来的喧哗

出世的梦幻早已消散  即使遗址

它的宁静  也总被造访者反复惊动

 

（原刊《星星诗刊》2006年7月号）

 

 

光线中

光线中  尘埃离开
它们不需要风  在空气中
在强烈的光线中
尘埃急速上升

它们匆忙的样子
让我清晰地听到脚步声
喘气声  和一阵阵对话

这些时光的子民  岁月的残粒
在光线中露出全部的想法
多少旧日的气息
斜逸出光线的笼罩  像细小的枝条

它们多么匆忙呀
因为光线  因为不可知的命运
我不知道  它们是否在回头看我

(原刊《西湖》2006年3月号、《诗选刊》2006年6月号)

 

低  飞

 

这一只鸟飞得多么的低呀

它的身子在水面上掠过  几乎碰到

那深渊平静的表面

 

它又一次低低地掠过  它的双翅

显得沉重。一场大雨已经过去

另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而风依旧吹着  吹动水面

在水面形成巨大的波纹

这疾走的波纹  轻覆这另一个世界

 

一只鸟飞得多么低呀  它瘦小的身子

如一枚黑色的小弹丸

却怎么也射不到对岸

 

在新的风雨来临之前  一只小鸟

低低地在水面飞着  它焦急的目光

紧盯着对岸的树   还有草丛

 

（原刊《人民文学》2005年5月号、入选《2005中国诗歌精选》）

 

 

在风中舞蹈

 

那么多的叶子  在风中舞蹈

充满激情  沙啦啦的声响

是怎样的一种呼喊

 

厌倦了高高在上

或者  是整整一生的拘束

生命和爱情  在自由面前无话可说

 

曾经有鸟巢栖在树枝间

而小鸟轻跃  低低的絮语

在月色下四处回响

 

曾经有雨水  仿佛一双双手

轻轻梳理和抚摸

美好的时光  短暂却令人回味

 

而大雁在秋日的天空掠过

成群的大雁  高傲而悲壮的大雁

一声声雁鸣  像另一种雨水

 

洒遍风中的叶子。而叶子们

在风中舞蹈着、歌唱着、呼喊着

青色的衣衫渐渐金黄  仿佛思想逐渐成熟

 

如果有更大的一阵风  又一阵风

如果高空中的大雁能暂时收起飞翔的翅膀

如果大树的心跳更加急促或狂放……

 

（原刊《人民文学》2005年5月号、《青年文摘》2005年7月号）

 

 

羊皮经卷

 

一页灰黄的羊皮经卷

在阳光下也没有光泽

它黯淡、破损

 

我知道比羊皮更古老的

是羊皮上的经文

陌生的文字  深奥的文字

 

这其实是另一种阳光

照亮暗夜、寒冷和苦难

我伸出手却不敢抚摩

 

一页经书  在一双沧桑的手上摊开

轻轻抖动  仿佛一大片流水

被风吹着  被西域的风吹着

 

一位穿长袍的维族老大爷

在正午的阳光下  向我展示

一页羊皮经书  并且轻轻念出来……

 

（原刊《人民文学》2005年5月号）

 

 

墙

 

谁在墙那边拼命地敲  一堵墙

承受着无数的击打  这样午夜时刻

将使熟睡的人惊醒  失眠的人

再也走不进梦的城堡

 

谁在墙那边拼命地敲呀  从轻到重

由缓到急  为什么选择午夜时刻

星辰依旧在天上高挂  月光依旧在窗外挥洒

而风躲在远处  只有咚咚的声音

 

哦一堵思想的墙  在午夜被一只拳头

敲打  痛和震动传遍每一处丛林

和河流  每一间书房以及肃立的文字

 

一只痛苦的拳头  仿佛一个无法熟睡的人

在午夜躁动不安  而墙终将安眠

如同雨水滴入大地  飞鸟投入树林

 

（原刊《福建文学》2005年1月号、《人民文学》2005年5月号、入选《2005中国诗歌精选》）

 

 

台阶上

 

教堂的台阶上

遗落着一枝花  阳光

照亮它孤零零的模样

 

它依旧鲜艳

风中还有淡淡的香

它从哪一双手里遗落

 

它曾依靠在谁的胸前

聆听一颗心的跳动

一颗心在秋天的絮语

 

冰凉的台阶  教堂的台阶

一枝花  如果我拣起

会相遇谁的体温、祈祷和钟声

 

(原刊《西湖》2006年3月号、《诗选刊》2006年6月号)

 

 

白霜遍地

 

白霜遍地的时刻

我在风中走过一片白色的野地

 

那些低矮的灌木

像一群一夜间白了头发的人

 

我感到冷  它们比我更冷

我看到白霜布满大地

 

白霜下的植物呀

你们要向我说些什么呢

 

（原刊《敦煌诗刊》2006上半年刊）

 

 

光  芒

 

石头的光芒  有多少人

在夜晚的星光下  细细打量

它的黝黑和冷静

与黑夜惊人的相似

它的棱角和坎坷

让每一双手   感受到生存的艰难

 

一块石头  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它沉重的姿势

总被风轻轻吹动

被一棵棵青草和一片片落叶

轻轻地覆盖  而雨水爬过

苔藓像无名小虫的鸣叫

东一声西一声  在夜色中起伏

 

当月光在深夜里流水般淌来

还有谁的目光  在怀想

石头开口说话

石头的一声轻微的叹息

也能把整个夜晚惊动

它的闪烁  用哪一个词语来表达呢

 

一道光线消失

又一道光线消失

这样的深夜  星星也被石头感动

而流水依旧向前  而树叶

纹丝不动  它们肃穆的样子

被风记忆  被淡淡的清香

袅袅地说出来  冰冷的石头灼热的光芒

 

（原刊《山花》2006年3月号）

 

 

时间的梯子

 

时间的梯子  扛在谁的肩上

他在路上

他要走向何方

 

城市  河流  森林

比远方更远

比高度更高

 

时间的梯子  在光线中闪烁

仿佛露珠

从清晨一直亮到深夜

 

一级  一级

青石的阶梯  木头的絮语

哪一双手能听懂苔藓的歌唱

 

潮湿的芳香  从年轮中漾出

废墟的阴影里  还有

多少秋虫  在孤独地徘徊

 

一把梯子  又一把梯子

在大地上行走  它们瘦长的身子

投下短暂的声音

 

在正午的寂静里  风

停下脚步  只有流水和树叶

继续流着  继续青着

 

（原刊《山花》2006年3月号）

 

 

回  首

 

回头的一瞬间  是什么在道路上闪烁

那幽蓝的光

散碎的光  在风中

在空旷的路上

 

就像我的亲人

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它们在呜咽

孤单、害羞又满怀忧伤

 

这些时间的碎片

生命的痕迹  被残缺的诗句

一层层覆盖  就像被落叶

一层层覆盖

 

道路多么空旷  微弱的光

斑斑点点的光  在闪烁

它们的固执  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都不肯改变

 

仅仅是回头的一瞬  我的内心

涨满了暗黑的潮水

伤感而冰凉  我无法停下脚步

前方的道路没有尽头

 

大风吹响每一棵大树

大风也吹响我的每一根骨头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恍惚的伙伴和记忆

也将被我留下  像萤火、碎陶和苔藓

       

（原刊《山花》2006年3月号、入选《2006中国年度最佳诗选》）

 

 

光  线

 

光线的手  一直举着

它指给我看那些事物的影子

它耐心地告诉我

影子的变化  哪怕是轻微的颤动

 

光线的手  充满期待

它在生活的废墟间寻找着

神态专注  不怕辛苦

我不敢问它在找什么

 

可是  我看见了光线的变化

它在一点点消失

从手指、手掌到手臂

 

它在自己的亮中  消失

然后把一些黑  许多黑

留给我的眼睛  留给我的手

 

（原刊《野草》2007年第1期）

 

 

旗  帜

 

我又一次看到了旗帜

它在道路的尽头

在风中隐约

 

我无法看清它的颜色

但我可以想象

它曾经的风吹和雨打

 

我被吸引  我像一个痴迷的人

像一棵草渐渐变青  一朵花

张开花瓣  一缕香走出花蕊

 

是的  我就要张开翅膀

如同一只小鸟或蜜蜂

孤独地飞向旗帜的方向

 

一种苍老和消逝的过程

让风悄悄说出来  这样一个秘密

夹在一本经典的书籍里

 

道路多么漫长  生命如此短暂

在流水和露珠之间  光线闪烁

旗帜的背影  表达无限爱意

 

呵  我又一次看到旗帜在风中的姿势

它在道路的尽头  我屏住

一生的仰望  痴痴地往前走

 

（原刊《山花》2006年3月号）

 

 

无法承受

 

就算把你的胸怀借给我
也无法接住这巨大的春天
她一粒小小的花蕾
就能轻易把我压跨

如果我在风中生出根须
我满树的花朵
引来了满树的蜜蜂
那铺天盖地的嗡嗡声  你不要惊慌

这就是春天的声音
如果再传来“哎哟哎哟”的呻吟
也请不要惊慌

那是我脆弱的心脏
无法承受轻盈而幸福的蜜蜂
像小小的花朵在风中摇颤
         

（原刊《岁月·燕赵诗刊》2006年总第2期）

 

 

一束火光

就是那一束火光
它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
突然亮起来

多么耀眼的光芒呀
就算这样一直闭着眼睛
它也让我看清了整个世界

那么多的道路、河流和树木
那么多的飞鸟、蜜蜂和小虫
我仿佛一只蚂蚁
急匆匆地爬行着  向着一束光

甚至  我就是一只飞蛾
在这样暗冷的时刻

一束火光  伸出了多么温暖的手臂
它的怀抱就是跳动的春天

（原刊《文学港》2006年第6期）

迎  风

它在风中抖动
它已经倾伏在地面
一棵草  不发出一点声响
一片草  也不发出一点声响

低矮而瘦小的青草
迎面朝着疾速吹来的风
我可以看清它们的根须
如何紧抓着泥土

它们真的一声不吭
大片的青草  在风中
只是更低地伏下身子
它们屏着一口气  脸色更青

大风疾速吹起来时
一棵青草  一万棵青草在风中抖动
就像一片迎风跳跃的火焰
剧烈地抖动却不会熄灭
         
      （原刊《文学港》2006年第6期）

 

 

年  轮

  

一棵树有一棵树的经历

一棵树的风

不同于另一棵树的风

一棵树的晃动

也肯定区别于另一棵树

 

当它们站立在大地上的时候

它们各自翠绿着

它们的叶子

在雨水中唱出不一样的歌

它们的根须

在看不见的地方像手一样握着

 

现在  它们不再开口说话

它们同时躺下  像折断的道路

在阳光下  露出内心的洁白

年轮的故事

将如何继续讲下去

 

（原刊《浔阳晚报》2007年4月6日）

 

 

黄  昏

 

天空中没有一只飞鸟

树枝上也没有鸟巢

所有的鸟和鸣叫

现在躲在哪里

 

还有多少屋檐

能够构筑暖巢

在空旷的野地

只有风在飞  寒冷在飞

 

整个世界  退却成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  寂静成一片空白

我看见风弯起身子

像一个抵御寒冷的人

 

在道路的远方  光线正在减弱

黄昏提前到来  它走过村庄、池塘

走过学校和广场  它的脚步

让寒冷也睁大了眼睛  寻找第一盏亮起的灯

 

（原刊《合肥晚报》2007年12月13日）

 

 

豹子、豹子

 

它斑斓的身影  在丛林里忽隐忽现

从一座山冈  到另一座山冈

它的速度  超过疾风

它月光下的啸叫 比回声更远

 

更多的时刻  豹子是孤独的

豹子是寂寞的  而且是危险的

平静的山林  到处有窥视的目光

和冰冷的枪口  一枚食指随时等待着

 

更多的食指  也在一声不响地等待着

只有风吹动树林  吹折高处的枯枝

那种深深藏匿的阴险

纹丝不动  不管严寒还是春暖

 

呵豹子奔跑  豹子只有无尽的奔跑

从一片丛林到另一片丛林

众多的交叉小径  众多倾伏的茅草

星辰和露水  打湿斑斓的文饰

 

在洞穴和溪涧  在崖顶和松下

豹子疾速奔跑  跑在风的前面

跑在春天的前面  跑在危险到来之前的

一步之遥  呵宿命的选择孤独的王

 

只有闪电的夜晚  只有雷声震荡的夜晚

豹子才停下倦乏的脚步

它要抬起高贵的头颅  让暴雨

梳理全部毛发和时光  梳理惟一的方向和力量

 

（原刊《绿风》2008年第2期、绿风·第一届名广杯诗歌大赛三等奖）

 

 

书  包

 

哪一个柔弱的肩膀
能重新背起这落满灰尘的书包
哪一双稚嫩的手
能重新打开这些充满皱折的书本
哪一张甜甜的小嘴
能重新把这一篇篇课文响亮地朗读

 

一排书包 从废墟中一一找出来
一排书包 在空旷的地上整齐地排列
多像一群即将出操的孩子
多像一群就要起飞的小鸟
此刻  灰尘还在继续飘来
此刻  所有的泪水也无法平息大地的震颤

 

我要伸出手  我要伸到遥远的四川
轻轻抚摸那一排失去了主人的书包
我多么希望这一群寂寞的书包
能够像一颗颗心脏 有力地跳动起来
我多么希望自己回到多年以前 为这样
一群整齐的书包 讲一堂最轻松的课

（原刊《文学报》2008年5月29日）

 

 

慈航：观音山抒怀

 

在苦海  在永远的航程中

你要收留和抚慰多少尘世的灵魂呢

观音山驶过波涛和无数渴望的目光

青灯的光芒  让善和美一点点露出来

音乐和清香  使恶和丑渐渐萎谢

 

春风吹开花朵  秋风扫尽枯叶

观世音的爱  从天而降

仿佛甘霖  仿佛清凉的双手

一朵莲花盛开  一万朵莲花盛开

远航的途中  多少心跳变得庄严和慈祥

 

膜拜一片净土  经典的气息在风中穿行

弯曲的道路  通向心的对岸

当灵魂和灵魂相遇  在精神的高度

俯下身子  打开每一扇幽闭的门

远处传来的钟声  要惊醒多少个你和我

 

帆在风中喧响  幡在光中闪烁

伸出手接住雨水中的香

伸出目光揽住古老的静

一页页翻开岁月  一声声念出经卷

从此开始心的远航  开始在森林中漫步

 

一炷清香升起  又一炷清香升起

在清香和清香之间  在摇曳和摇曳之际

那么多的爱在流淌  那么多的美在流淌

就让躁动的欲望和恶  渐渐宁静和退却吧

一颗心的静  让风也听到了自己的脚步

 

呵  就用那一滴杨柳枝的清露

洗去蒙住眼睛的全部尘翳  让道路露出全部亮光

在红尘中  在漫长的旅途中

把每一点细如尘沙的善  一一捡起来

把每一点细如尘沙的爱  一一汇拢来

 

是的  会有另一座高山在眼前耸立

会有另一片汪洋和森林展开宽广的前程

就从观音山的广场出发  就从俗世的尘嚣出发

每一个向善的人  都是一朵莲花

每一回爱的付出  都是一次快乐的盛开

 

在精神的海洋  一艘叫观音山的大船

已经启航  钟鼓的吟唱青翠的呼唤传遍人间

多少仰望的头颅正在承接观世音的雨露

拉紧我们的双手一起出发吧  圣洁的帆

已经高扬成一面旗帜  在东莞的天空在心的天空

 

（2008年获《人民文学》主办中国观音山杯游记征文比赛一等奖）

 

 

黑  暗

 

在黑暗中等待  只有心跳声

给失明的双手指出一条路

它们的摸索

就像在扯动一幅沉重的布

 

光线在想象中出现

如同展开的翅膀  如同锋刃

一点亮  又一点亮

还有空气被割裂的声音

 

越来越响  我相信

空气在最后时刻

会燃烧  会把整个天空照亮

而黑暗的盔甲  将一片片剥落

 

等待  需要一生的耐心

穿过冬天的寒冷  只能依靠

内心的火焰  坚定、沉着而不惜牺牲

时间的磨刀石  磨亮凝望的光泽

 

（原刊《星星诗刊》2008年10月号）

 

 

时间的哭泣

 

突然  时间的肩头剧烈地颤动起来

她受伤的背影  整个儿

暴露在每一双注视的眼睛

 

她不顾自己的高雅、尊贵和神秘

她哭泣的声音

惊动每一片生长的叶子

 

在风中

在暗夜

在道路交错的地方

 

时间忍不住靠在一棵树上

她在渐渐老去

她的哭泣  多么孤单和冰凉

 

（原刊《清明》2008年第6期）

 

 

在秋风中慢慢金黄

 

远方的河流请继续保持前进的速度

作为一片叶子

我就要在秋风中慢慢金黄

 

一棵棵树  拥有数百年的时光

而叶子们生命短暂  仅仅一年

在春天萌芽  在冬日凋零

 

众多的叶子已经轻覆在起伏的大地

那些还坚持在枝头的

摇晃着  正在秋风中慢慢金黄

 

一棵银杏  一群银杏

肃立在道路两旁  肃立在古老村口

所有的窗口和眼睛  都在仰望

 

秋风加快了清凉的步伐

而果子依然在枝梢高悬

生命的颜色  透出最后的亮

 

仿佛火焰  在风中闪烁

仿佛一种音乐  在浙北的乡野

到处传唱  从城市到村庄

 

金子的黄  要打造出一个怎样灿烂

的世界  在蓝天的背景

在丰收的田野和心灵的呼喊

 

一片叶子  在秋风中慢慢金黄

十万片叶子  在秋风中慢慢金黄

现在  十万棵银杏树正在一齐金黄

 

十月的风中  有多少事物正改变着颜色

我苍白的言语  只能保持沉默

等待另一阵风  吹乱我的姿势

 

如果能够  秋风呀请继续吹我

把我吹成一棵树  让我的全部诗篇

也慢慢金黄  如同真正的叶子

 

（原刊《诗江南》2010年第2期）

 

 

黄昏秋雨

 

天色渐暗  黄昏已经走近了几步

我肃立五楼的阳台

看雨点敲打那些更低矮的屋顶

 

对面的楼房  一些房间

有灯光亮起来  有人影在动

这个周日的下午  一场雨笼罩

 

而我在阳台  在花盆间走来走去

仿佛一匹遭囚禁的马  在圈里不安

可我没有嘶鸣  也不刨蹄

 

是的  楼上和楼下都有人家

这幢小城的楼宇  不属于我一个人

在昏暗中在雨中  我静听更多的声音

 

电子门开关  自行车铃响  摩托车加速

身后书房里  旧诗集中折断的诗行

以及七十里外  那满池塘残荷的噼啪

 

（原刊《诗江南》2011年第1期）

 

 

教  堂

 

在众多的建筑中  你显得多么的与众不同

在远处  在每一个黄昏

我听到你亲切的声音  仿佛歌唱

在城市上空来回走动

慈祥目光  俯视每一张仰望的面孔

 

哦  如果你在暮色中看见一盏迷茫的灯

如果你听到一颗心在深夜里不眠

如果你找到那缕倾诉的话语

请不要停下你的脚步  请继续歌唱

只要你的手轻轻摇晃  只要你的背影渐渐清晰

 

（原刊《太湖》2010年 第4期）

 

 

雨下着

 

雨下着  这个秋天的午后

乡间的小路  一切都被轻轻重重地洗刷

 

远处的村庄仿佛是最后的一座

它黝黑的身子  在田野上格外醒目

 

只有风声  只有雨声  和脚下枯草

的折断声  时间已经潮湿

 

那些跃动着的文字  试图保持干燥

可我手中的伞  无法拦阻风雨

 

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这个午后的雨中

我是唯一一个移动的生命  衣衫湿透内心干爽

 

（原刊《诗歌月刊》2011年7月号）

 

 

书生梦

 

一袭长衫  白得没有一星半点灰尘

仿佛一大片月光

或者一道瀑布

 

腰间有剑

背上有琴

最好还有一匹好马  枣红或纯白

 

不走通衢大道

只喜欢山间那石板古路

听马蹄哒哒  敲醒深夜

 

而三五棵古松

就应该肃立在路的那端

松针  一枚一枚划破空气

 

此刻  书生开始吟哦

而剑光和弦音  也开始低低晃动

一群不眠之鸟  泼辣辣搅碎月光

 

（原刊《诗歌月刊》2011年7月号）

 

 

春天的夜晚

 

一

 

时光的杯盏  盛满青草的汁液

这些春天的光芒

在轻轻晃动  所有的芳香

被一双眼睛凝望

 

从一棵树到一束微弱的光

从一粒尘埃到一滴清凉的露水

生命的歌唱  被飞鸟们驮起来

每一次短暂的飞翔

都留下恒久的感动

 

还有什么向往呢  这样一个

春天的夜晚  一颗心

要沉静  一颗心就要上路

它要在风声中在月光下——

走完全部道路  是的

春天真的是一个适宜远行的时节

 

二

 

而江水依旧不停息  它们多么青春

它们不会衰老

堤岸虽然高耸  可方向没有改变

江水的信念  和帆系在一起

 

需要张扬需要高挂  需要直济沧海

潮水在远方一次次奔涌

堤岸在一次次感受着江水的激动

急促的呼息过后  那些凌乱的痕迹

会雕刻成多少潮湿的故事  深浅高低

 

没有文字和叹息  江上的渔者

再一次撒下鱼网  一盏渔火熄灭

又一盏渔火熄灭  辽阔的水被一行诗歌

驱赶着  这是一条春天的大江呀

它的平静被所有的人看到

它的不安  只被一朵小花记录

 

三

 

一朵小小的花  它的花瓣

要落满整个春天  要一一覆盖

春天里的每一条道路  每一条江河

每一双眺望的眼睛

 

一朵小小的花  它没有名字

它在这个春天的夜晚  被月光照亮

它是月光的一种  淡淡的香

在风中微弱地响起来  仿佛一种音乐

在七根弦上八个洞孔出发

 

月光的夜晚  一朵花终于开放

在江边  一朵无名的小花开口说话

它将说出多少春天的秘密呢

一朵花目睹了大江的奔流和春天的前生今世

它小小的年纪  会透露怎样的沧桑与沉重

 

四

 

月光其实是另一种流水呀

它洗青山的青  它洗远方的远

洗干净眼中的尘埃和迷茫

它的高洁和明亮  让所有的头颅仰望一生

 

这样一个春天的夜晚  明月升起来

升在江海的高处

升在心的天空  一种流水

在另一种流水之上轻轻荡漾

一种生命  被另一种生命轻轻抚慰

 

多么年轻的月亮  多么美好的容颜

潮水早已不是当年的潮水

花朵也不知凋谢了多少回

只有青山依旧  只有春天和月光

一年年相约而来  把一千年的苍凉

洒在我摊开的手掌上

 

五

 

我将如何来保存这一份线装的礼物呀

心的灯盏要照亮每一个夜晚

春天的歌唱  正在最小的花园响起来

在高楼  在树梢  在每一扇窗户

 

所有的耳朵  都在倾听春天和月光的脚步

那么  把窖藏的美酒取出来

把传说中的夜光杯找出来

把张若虚的诗篇盛放到白玉的盘子中

这个春天的夜晚  我要独自醉去

 

这个潮水宁静云帆远去的夜晚

我要拥抱月光  我要拥抱花香

我要让一条大江和全部的海水

站起来  为我轻歌曼舞为我长袖飘飘

这个春天的夜晚  我终于无法安静

——我要远行  我要飞翔

 

（2009年获《人民文学》主办“春江花月夜”同意境征诗比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