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广场边的石阶上

 

有时候去广场，走走那些台阶

黄昏有黄昏的美

我有宽广而神秘的内心

文化大楼的灯光

有时是孤独的一盏

有时也有很多

把光撒在文化路上

有时候我在阳台

看文化路从我家楼下经过

像城中的每一条路，文昌路、滨河路、平襄路

外面都是车水马龙

 

 

 

039 停电的夜晚

 

突然停电的夜晚

下着雨。我们都在阳台上看雨

妈妈，儿子和我

看见苍老的雨滴，幼年的雨滴和中年的雨水

流淌。停电的夜晚，

偶尔有车灯照进来

挂在墙上的山河依旧

牡丹灿烂

只是瞬间，他们被光带走

这里什么也没有

风吹来了凉意

我找不到其他的亲人

我在继续

流泪 

 

 

040 在乡村中学的日子

 

那个我待了7年的乡下中学，上课铃声依然起起伏伏

我离开时，角落里堆着破桌椅

每个暑假，都有几位木匠来学校修桌椅。那年也是。

每年都有毕业的人离开，之后

那里就会不断被说起。

每年都有新来的一拨，坐在修好的桌子旁，想一些关于青春的事

我的青春是在那里结束的，梦里不止一次

还会回到那里。那些旧宿舍，木门吱吱呀呀

我们一起搭伙做过饭的同事姓李，姓张，还有一位姓马。后来都离开了。

每一次镇上逢集，我都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去买菜，也买果子和其他生活用品

我们吃陈四家的羊肉泡，听老唱片唱一段，停一段。

 

 

 

041 下午的阳光

 

雨下了很多天之后

阳光突然明媚，我把被子全都挂在

楼下的铁丝上

为了做这件事，我上楼4次，下楼5次

每次，我都情愿把部分阳光藏在身体里

带回去。我心甘情愿

做一名阳光搬运工

顺着阳光经过的路

我把这件事告诉几十里外的他

但是他说，我像个音符

那我就是

 

 

 

 

042 还是很想他

 

现在是下午四点一刻，还是很想他

四点三十分，我依然想他

四点五十八分，我继续想

再过两分钟，我就进村了

但是不能哭出声，他不喜欢这样

妈妈昨晚看电视，看纪录片里的一幕

突然说村里去年去世的那个人，现在可能已经化成灰了

我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她一定不知道我的心思

父亲离开已经11年

有些话，不能再让他受伤害

 

 

 

043 孤独记

 

坐火车去新疆两次，睡着时我看见沙漠绵延，醒来时沙漠还在。中间隔了近十年。两次都遇见一匹骆驼，不知是不是同一匹，不知是不是同一地。

 

第一次去军营，在乌鲁木齐和初恋的男友告别，新疆和甘肃离得那么远，他说足够了，我最后能来看他。第二次去伊犁，因为诗歌。我想沿着第一次走过的路，再看看新疆。那些沙子经历过太多的东西，它们的棱角渐渐被磨平。我也有了相似的内心。很多习惯已经改变了。不再写日记，只是其中之一。

 

但这样很好，我和很多人，都这样擦肩而过。和很多事，失之交臂。原谅我吧，这些年总想起往事，并无数次陷入意外的孤独。

 

我开始写诗，但不能把内心完全撕破，不能让更多的人，细数我的伤口。我躲躲闪闪，喜欢一个人，看一场戏，想戏中人物，故事情节，和我们不一样的结局。想一枚沙子，能混在沙漠里，多么好。可我总是沙子的样子，灰头土脸不能混进人群。

 

 

 

045 村庄记

 

一切都还不算太晚，记忆中的炊烟，还在李三叔家升起来，尽管家家现在都用沼气。

树木依旧葱绿，村子被围起来，这么美的人间，我叫她六一村。

 

村里的那对孤寡老人，都已去世。那年腊月我去看他们，冷冷凄凄的老屋，墙上全是被炉烟熏黑的痕迹。被子上有灰白的棉花翻出来。我坐在炕头给她剥橘子，给她一瓣一瓣喂进嘴里，她的老伴给炉子里加煤球，有灰尘飞起来，落在我们身上。那些尘埃，后来落在我心里，这些年一直都在。

 

村里的狗，在消失了几年之后，重新又多了起来，上次在村西，我就看见一只大点的，带领9只小的，从村西到村东，再从村东到村西，来回地走。但我依然害怕它们在夜晚突然撕开了嗓子叫，据说那样会把一个亲人从人间叫走。

 

黄昏是村里最美的时候，乡下的黄昏一般要推迟一两个小时。有人从田里归来，有人唱起山歌，和年轻的媳妇打情骂俏。牛羊也是，顺着回家的路慢悠悠地走。总会不时地叫上几声。暮色落下来，一条条路渐渐发白，像延伸的带子。每户人家的灯火逐渐亮起来。

 

他们都会在亮着的光里做些什么呢？

 

 

 

046 两棵树

 

不能是别的，她一伸手

就是枝干，她的指甲，就是叶子

不是别的，她刚转身

因为风不停地吹

她转身，想看见另外的一棵

她和他

想在风里眉目传情

还想要一些孩子

秋天到来，她怀孕的身子散发出

果子的清香

她的全身

散发着丰收的迹象

 

 

 

047 那段历史

 

我深深爱过一个人

并为此受伤害

在夏河拉卜楞，我突然想起这事

我看见穿着藏袍的孩子

在寺内走动，酥油灯绵延的光

照着殿内拥挤的人

也照着我。我深深地

低头忏悔。那段历史早已过去

在夏河拉卜楞，穿着藏袍的年轻人

刚刚走过，他的眼神清澈

正是恋爱的好年纪

他的眼神为何那样清澈

为何不能温柔地隐藏一个女孩的身影

 

 

 

048 想

 

漫山遍野的青草

就要黄了，想起一个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六十多年的人

枯萎的全过程。尽管我们给他穿了新衣服

给长明灯里不停地添油，灯是暂时长在墙上的一株

植物，过不了几天也会枯萎的

 

满山遍野的亲人，都改变了生活的方式，喜欢在夜里

不停地走路，尽管白天看起来

他们都是静止的。没有光，没有空气。再也没有一日三餐的困扰了

漫山遍野的草，尽管看起来都是静止不动

尽管在它们眼里，我们走得如此匆忙，活得如此疲惫不堪

 

 

 

049 山中手记

 

就盖一座简单的房子，留一个窗户

不用青色的瓦，只用茅草

也用茅草串一个帘子，挂起来

门前种几棵白菜，几根黄瓜和豆荚

屋后再留一块地，想起种什么，再种什么

玉米，石榴或者草莓都好

多栽些樱桃树好不好

还有竹子

老了我们就在那里，一起手挽着手

在屋后屋后走一圈

竹叶可以做枕头

也可入药

都是一起来做的事情

那些清晰的味儿

你说它是甜的，苦的

都好。黄昏时做一锅小米饭

和你，坐在小石凳上

桌上放一本书

和我一样

你也不愿说多余的一句话

 

 

 

050 山中

 

很久都没去了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只能远远地看

它上面的草和树，普普通通地生长

因为很久都没去

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在哪条路上，能让我这颗世俗的心变得安静

能让我遇见小平，十多岁的样子

和我一样

她提着竹篮，挖黄芪，一斤可以卖三角五分

 

 

 

051 给今年的秋天写一首诗

 

已经是秋天了，我还没来得及写一首

关于秋天的诗

听说山顶的叶子已经纷纷地

落了。听说

雾绕着每一个清晨

至少半小时，我还在阳台上

安静地给花浇水，把枯了的叶子

顺手剪掉。街上成堆的绿皮核桃

早就运到这里，早就低眉顺眼

等着我们带它们回家，帮它们

退去慢慢变黑的外皮，有时放在太阳下晒，有时

只是晾晾，一种果实的一生

就会清晰地呈现

几只鸟，依旧在楼下的树枝上叫

已经是秋天了，再过些日子

雪会不会

一醒来就让我看见

她的白，毫不掩饰的白

都是不一样的一辈子，都让我

想和自己作一比较

 

 

 

052 糖

 

父亲每次进城，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

其中就有糖，用彩色的糖纸包着

我的第一个爱好

就是收集糖纸，村里孩子当中

我的糖纸最多，最漂亮

夹在语文、数学和美术课本里

有时候不小心

它们就簌簌往下掉，它们就

像羽毛，在童年的教室里飞

真的很美，李平赶紧帮我拣

有些掉在地上，沾了土的

他就用袖子擦一擦

递给我。多年后

那个帮我拣糖纸的人

成为我的丈夫

 

 

 

053 在人间

 

月亮升起来了

照着我们白天走过的路，说过的承诺

写过的信

那是多年前的月亮

升起来了，照着

人间的每一个角落

深藏在眼底的

每一滴泪。我和父亲走散后的

每一个夜晚。月亮照着

小时候的村子，人们抬着他

走过的半亩地

地里长出的庄稼，坟茔边上一茬一茬

绿莹莹的韭菜

怎么也忘不了，在人间

孤独的我不止一次

想一位老人

不在这里的情景

有什么不一样

 

 

 

054 一只碎了的碗

 

我为此难过，不小心打破了它

不小心

让它割破了手指

它的语言那么锋利

不小心

让它先进入我的耳朵

最后停留在我的皮肤里

我把它埋在

雨水丰盈的地方

很多天过去了

手上的疤慢慢好起来

开始有点痒

那只碗，仿佛只是为了这些

曾经来过这里

 

 

 

055 夜

 

母亲把炕烧热后，再去做饭

我们就在那里，用被子盖住腿和脚

你说这天，冷死了

当初你那么说现在肯定不行了

即使你伸不开腿

你想说话，我们也只能听见

尖锐的风被什么撕破了，在冬天

你想盖上厚些的被子

我看见雪飘下，后来落下的很快就覆盖了之前的

即使你冷也不能随便

那么说出来，尤其是

我们之前围着火炉说话，后来各自回房睡觉

在梦里你也不能

告诉我这些

就当我还以为

炕上睡着你，母亲，最边上那个

还是小时候的我

 

 

 

056 猫

 

中午的猫在窗台上

低头往下看

之后一段时间很安静

我以为她掉下去了，像一片雪花

或者树叶

轻易就落到地上

我的悲伤，在秋天重新找到我

不只是为了猫

这实在是一个容易让人联想的季节

后来猫回来了，平安无事

我继续悲伤

因为叶子还没有回到原来的树上

因为雪花也不能

保持它落下之前的样子

我也不能

把楼下跳皮筋的那个小姑娘

搂在怀里

以为她就是我自己

 

 

 

057 相遇

 

每一次相遇，都很遥远

从清晨开始，我就在想这件事

太阳照常升起来，照着对面楼顶上

褪了色的彩旗

然后落在刚刚送完蔬菜的农用车上

每一次相遇，都很遥远

我在城西

再走走就出城了，新盖的楼房

还没有封顶，绿色的帷帐

裹着楼房鲜嫩的身体

我们的相遇，却很遥远

你也不能

就在那里出现

而我，此时正从那里经过

 

 

 

058 仓巷

 

只是通向学校的一条巷子

以前人们都这么叫

现在还是，就像叫张三或者李四

每次我经过那里

习惯看两边的商铺，路边说话的老人

总以为是会延续很久的一件事

可我离开了学校

就再很少去仓巷

从南街经过时忍不住会往里面看

新添了什么

少了什么

想看看里面究竟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