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过一支笛子》 

  

那时候河水还是宽阔的 

蛙鸣也是，我喜欢吹笛子 

朝着河水吹出的曲子 

就会沿着水流走 

就会去很多地方 

遇见的人，都是忙忙碌碌的人 

忙着播种，忙于收割 

忙着生育，忙于在低音里离开人世 

我还买过一把口琴 

不吹的时候就放在口袋里 

那时候农村一个小孩子的衣服 

有时候是全新的 

有时候是亲戚家孩子穿过的 

有时有小小的鹅暖石在里面 

也许有破了的洞口 

所以从我身体里漏掉的声音 

在我的耳朵里 

一直就没打算停下来 

  

  

《从兰州向西》 

  

  

从兰州向西的那些山上 

几乎没有草和树 

也就没有羊群 

车窗外突然有羊群 

是件多么让人惊喜的事情 

即使有一只也好 

我们看它时，它不一定知道 

山也不一定知道 

  

它们也不知道 

从兰州向西，最终能到哪里 

宁夏，青海或新疆 

还是一群羊在吃草的春天 

  

  

  

《月亮和光》 

  

我们很少看月亮 

路被街灯照亮，就忽略了月亮 

床单换了新的，就忽略了月光 

我们很少谈到月亮 

只有在听说月食之前 

多看了天空几次 

  

天一直阴着 

月亮根本没有出现 

只有声音很响的摩托车 

从我们身边经过，你说 

只有声音没有月亮是悲伤的 

  

  

  

《所有的天线都像花在盛开》 

  

我们在下面眨巴着眼睛一起喊 

往左转一点 

往右转一点 

弄天线的人在房顶上 

其实他啥也听不见 

名叫喜喜，是个哑巴 

后来我们才想起改用手势 

南岸我们都是八九岁的样子 

每天晚上，他会向我们要两毛钱 

才让进他家的门 

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放在窗口的桌子上 

我们都在院子里 

一点也看不清楚 

每次我都感觉那钱出得冤了 

离开时就看看那高高的天线 

像花在空中盛开 

真漂亮 

  

  

  

《雨下着》 

  

雨下着 

我自认为看了你那么久 

你的体内早藏满了小音符 

我以为我的目光能替它们找到出口 

我看着你走 

直到看不见为止 

我焦急 

就像多年前吹过的竹笛又丢了 

一次 

  

直到我找不到你 

雨还在你转身的地方 

下着。我握着一截空空的竹子 

  

  

《落叶》 

  

春天了，其实春天还在南方 

我们看到的 

依然是叶子掉光的树 

  

依然是周末，之前的每一天 

都是叶子 

掉光了 

  

  

  

《3月23日的诗》 

  

表姐来过了，她越来越胖 

她不喜欢这样，她的裙子有点紧 

她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我给她剥一只柚子 

我们说着话，都是熟悉的人和事 

小时候她用自己漂亮的发带 

给我扎辫子 

我说还记得吗 

她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发现她点头的时候 

就是给我举着破了边框的小镜子的时候 

说你把头发这样扎起来 

真好看，没等我回答 

她就自己先点点头 

  

  

  

《和一只猫说说话》 

  

很多时候，我更愿意相信一只猫 

而不是我的闺蜜 

我更愿意和一只猫说 

不愉快的事情 

不体面的事情和不够坚强的自己 

猫会叫，会轻轻地蹭我 

我回报以 

挠挠她的下巴，双手捧起她的脸 

那双手 

再也不想捧着别的 

  

  

《我喜欢薄一点的书》 

  

我喜欢薄一点的书 

喜欢那种看似说的不多 

其实有很多故事的作者 

我喜欢总带一本书在身边 

喜欢阳光薄一点 

只照到前面几页 

或最后几页 

我喜欢有点悬念的中间部分 

  

那天在陌生的河边读书 

书名和流水都可以省略 

我在结尾处想起 

自己不完整的一生 

那是艰难的一个过程 

那个下午的阳光 

确实很少 

  

  

《上山的时候看到几座房子》 

  

走了一半的路 

就想在路边坐坐，看看已经荒废了的 

人间。冬天离得多么近，而雪又很远 

  

雪一定在来这里的路上 

鸟儿也是，没看鸟落着的电线 

交错，不安 

  

只有几座简单的房子 

山上的房子里面都住着什么呢 

  

  

  

《我喜欢简单的事物》 

  

全世界的路少一些吧 

那样我出门就不会再迷路 

  

全世界的颜色 

只留着白色吧 

孩子你想画什么 

就画什么 

孩子你重新描绘一个童年吧 

天空的风筝多了 

是靠不住的 

  

风也别换着方向吹 

风也不要吹完大海就吹回西北 

风也不要带着鱼腥味 

和战争的味道吹 

  

风请沿着一条铁路 

拼命吹吧 

我希望那个方向 

总有人回家 



 

 

《碎了的一只杯子》
 

那晚我在地板上捡了很多

碎玻璃。我捡起了过世的父亲

和孤独苍老的母亲

那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捡起了

自己一张挂满泪水的脸

也捡到孩子正做的一个梦

他喃喃的声音

 

我捡到的羽毛

鸟儿是一年前死的

我捡到的地名，是老家的

一个原来叫芦漪滩的村子，据说是因为很多芦苇

可我捡到的芦苇，却已枯了很多年

 

我捡到的雨

被风带到西北就停了

我捡到被我过得不成样的生活

那晚湿漉漉的我在地板上

一双惊惶无措的眼睛

一直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