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石（组诗）

 

 

樱 桃

 

 

黄昏时，雪地上的洞开的更大了

总有那么一两朵不小心的花，失足落下来

把空气、寒流和骨灰之外的东西移植进来

更多白色的事物沉到肺腑，灯就慢慢亮了

暮色欢喜着。碎小的晶莹正在集结

身体里冰凌的树木和一大片黎明时才有的透亮

连成了一片

 

炉火渐渐专注于空气中漂浮不定的暗

她忙碌着。低头于海水中

她对一条蓝色牛仔裤有了新的想法

——三颗樱桃漂浮在大海上

无边无际的蓝，发自内心的小小狂喜

奔跑着。针尖穿透了水面

它也需要火焰，但停不下来

 

红色的汁液沾满了双手

她绣着最后一颗，指尖发烫

她想起藏北扎什伦布寺的石阶上

三个红衣喇嘛伏地前行

三颗滚烫的樱桃摩擦着

寺前那棵灯芯树的枝芽

慢慢点亮的灯芯……

 

海水比预想的还要汹涌

几乎要泛滥开来。她把自己当做叶子

也浮在水面上

路灯下雪光鹅黄

她听到酥油融化的声音，忍不住担心

其中的两颗樱桃漂走了

剩下的那颗会把牛仔裤连同膝盖烧出一个洞

 

 

雪在分娩安静

 

 

杯子里冬眠着湖泊

许多安静的勺子与旧的结实的水罐依偎着

半埋在肉身的雪，为一颗受孕的石头

披上了衣裳。晶莹的果实

醉心于母体温暖的光

 

夜多静啊。白发垂下来

雨水的骨头，面朝大海

世界上所有圣洁的花朵

在云里结果

 

杯子窃取了胎盘的沉默

阵痛埋着子弹

羊水和月光一样，没有欲望

早产儿的黎明

散发着冬草的芳香

 

 

 芦花雪

 

一片雪不可能和一只蝴蝶同时飞过来

但落下来，它们就是一对孪生的姐妹

 

北方的冬天，鱼在冰面下面

透明的脏器里储满了新鲜的沉默

雪落下来，沙沙——

那些针尖一样细小的虫子就会醒来

大地的白因发出声响而充满歉意

 

芦苇荡正在被无形之物填充

一个人走进去

不忍心走得太快，稍一用力

竹栈道就会像空空的白布袋，缠绕

并轻轻晃动

 

芦花用正在消失的事物

重新覆盖原野

芦苇的耳朵里装满了撞击的声音

低音部分正将一个人心里的冰块

慢慢融化

 

我必须低下头来

和芦花保持相同的姿势

像雪花和蝴蝶一样

不分开，也不做孤独的物证

 

 

 

盘 旋

 

 

湖水是灰色的，压抑的呼吸

用一只苇杆与天空保持一致

岸也是灰色的，无形的隔阂

在两片肺叶之间，石头

一贯的沉默，为即将到来的一场雨

紧紧相扣

 

鸟是无辜的

在雨水中裸露不经意的白，仅仅是因为它的羽毛

打开着一扇窗，关联未来

俯冲，子弹一样穿透水的肌肤，擦拭伤口

一次不够

另一次也是徒劳

 

“菩提想起石头

它为什么要飞呢”

 

哦，北方

除了芦苇，我还能喊出什么

来阻止那只鸟将自己一次次楔入荒凉

 

 

 

石中石

 

河水弯腰的时候

我在一块石中石的静媚中搁浅

——藏青色包裹着红色，绿不知疲倦地盘旋着

血液凉透了，汩汩地低鸣

暮色加长了河道的静谧……

 

鹅卵石被放大。水鸟落下来

灰黄的影子比薄雾还要稀薄

无望的晶体咳嗽着

光影震颤

——我在一直鸟儿的恍惚中继续滑行

 

远方，河道还在伸向山谷

水流在寻找脉络的根

 

“多彩的石头沉睡在水里”

像开花的肉身，即将呈现

虚幻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