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独步

现在只有雪粒划破空气的声音。
现在一个人面对黑夜和内心。
现在醒着，是一座孤岛。
现在写下诗歌：雪是月光和酒，而夜晚是起伏的波浪。

致友人书

现在可以说说这些羊。它们
与你熟悉的海洋生物具有相似性：
被上帝眷顾，不断繁殖，长着
一张老人或孩子的脸。
现在它们回到山坡，挤成一团，互相取暖。
现在它们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和山坡一样白。
头顶的星空簇拥无数星座：
北方的熊、南方的一株榕树、阿拉伯圣水瓶、
南美大河……古老又新鲜。
我的帐蓬就在它们旁边。
我梦见的和它们一样多。安慰也一样多。
黎明抖擞潮湿的皮毛奔向山下的草地，
像满帆的船队驶往不可测的海洋。
而我将重新回到城市，那里
有等着我的命运和生活。

秋风辞·郎木寺
 

1
风吹白的石头，水抱在怀里。
风吹落的红桦树叶片，山路拾起
簪在青苔冰凉的发髻。
 
2
半山坡上，看见
远在山下的水磨。听不见磨盘咬合摩擦的声音，
辊轴转动和水流冲激的声音。但还是能够听见
内心隐约的回声。
 
3
目送雁阵远去。她和他
失散在寒雾中。绕行、穿过
白塔和廊道，进入昏暗宫殿。
酥油灯下，蓦然看见：
对面的半神。
 
4
秋风吹。
松下，送别俗世乡亲。褐衣僧人
转身，推开黄叶和流水，推开
浓郁的秋。

午 后

本来我们以为，午后
就是山坡、桦树和遥远湖面的光。
就是车辆经过桥洞引起的轻微震颤……
一个郊区的出殡仪式。路边躺着的
一枚硬币。甚至可以是
那条黑色流浪犬，空空的腹腔和
踅过街边的阴影。是午间休息：
一个短促的情色之梦。一阵风。
亡者来信。一只
不具外形的容器。
但现在我们认为，午后：
一个异域。一个深不可测的自治区。
那里面有我们已经熟悉的东西，也有
让我们感到恐惧的东西。

催眠术

一次远行恰似午间睡眠。
海浪深沉，帆影淡远……
疑虑在加深。
而船长，总会适时出现。

没有上帝的标签，当然
也不是你晒黑的兄弟。

有一天，你从我们中间离开
然后又回来——这不是梦。

你发现所谓奇迹就是把自己领回来的艺术。

秘密的时辰

在你的掌心里有一条隐约的纹路指向我。
在白天它会隐去。

星星的课堂上一个魔法师在做着神秘而复杂的推演。

以神的名义：我不能被发现。
这是仅属于我俩的秘密时辰。

札 记

1. 赞美诗

突然，许多不舍——
这红色、金色、紫色的浆果，这草丛中
安祥躺着的塔形松果，正在消失的
这个秋天的下午。

2. 黄 昏

黄昏，是避不开的。
但如此突然、继之以
风和狂雪的黄昏，
让人猝不及防。

3. 树木和人

在风中，树木和人掩面狂奔；
在雨中：树木更加挺拔、高大，而人屈身逃离。
树木和人的区别，也是人与人的。

4. 蝶翅：想起李叔同

蝶翅打开：一个自由、斑斓的国度。
当它合拢：一座小小的精舍，一个宇宙。

5. 雪 夜

荒郊。车子抛锚。
踩着雪，呵着热气。
多么安静啊——
突然就回到了童年
那繁星密布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