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星星之钟（组诗）

 

 

 

寂静

 

冰在河里。虫子静卧天空。三月仅是

几声发芽的鼓点。

夜犹舞台，请给来去的星星多点掌声

 

月儿惊飞──

桃花、梨花、杏花的锣钹响，为何不报幕？

 

父亲擦亮农具，睡了

 

 

苹果园

 

苹果园数星星。

苹果花，苹果花，插戴谁的头游荡。

灰兔子，早晨还是迟缓。

喜悦、干净，我们咬烂。

还有：毛烘烘的马。被儿子研皱的老人。我经过你们，像又一场霜。

苹果，苹果，你们叫卖自己的声音，几乎滑倒我。

 

 

土豆人

 

  

一车车被收走，土地是供货商。沙尘盖住挑剩的。

唉，以为逃脱命运的

早被吞下

 

在幕后买主的，什么都吃、还在吃的胃。

 

土豆开白花，人开什么花？有一把刀子。

土豆在土里发芽。埋在土里的人，会发芽吗

 

土豆人，是土豆，还是人？旧口味，新物种？  

 

 

与妻书

 

 

我想你记得春夜那些红宝石的蓓蕾，它们开了，继续再开。

我想你记得那些星星的钻石，这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离我们，像生活的一种许诺。

我想你记得那些变压器油极强的渗透力，我醒来，它们渗入梦境。

 

那些红宝石的蓓蕾，开了会再开。

 

我想你记得昼与夜面面相觑，露跌土尘。

妻呀，你就穿上黑裙子做一只黑蝴蝶，你就把春天围在脖子，妖精一回。

 

你就让我继续假装是秘密的守护者和爱的继承人：

春夜那些红宝石的蓓蕾，它们开了，会继续再开。

 

 

古道

 

 

古道衰老柳树。西风和马一肥一瘦。

铁轨像魔术师的袖筒不断飞出新花样。河水自逝。

大地为夜，小镇如星。播种太阳的人，种出沙尘。

 

沙尘啊，熄灭花的灯。马如铜，敲西风。

 

 

例外或不例外

 

 

榆树是一个例子。白杨是又一个。小河和铁轨，也是。

不例外的，春天来得晚些，每年融化一半就再也没有力气的内心

像出汗的纸钞

 

 

蜥蜴

 

 

蜥蜴，胆小的孩子，你偷瞧一眼便躲入沙堆的房子。

你拒绝喝我的水，多少次。

你一定还暗中看着我，透过只有你熟知的，沙子的眼

在小镇，一杯杯酒试图压住夜的翅膀──

它扑打

它抓伤

 

蜥蜴，你悄悄进来，舔我眼里比记忆还多的雨

 

 

山寺

 

 

雨如药，枝条吃。

花想花，心作庙。

跪拜的人，有缘，无缘。

跪拜的人，低头拍打着膝盖上的泥土，走向无尘，走向红尘。

“噹──”，春天敦厚的钟声，传自不远的河水。

 

 

与明月书

 

 

不妨藏在堕落者晦暗的内心。

不妨增殖，虫子吃掉睡眠

 

不妨潜入三月的泥土。

不妨一赌，赌遍地根芽，有毒。

 

不妨洗于春水。

不妨破碎，一点点，我满世界寻觅。

 

 

山，因为……

 

 

因为春风不肯光顾，岩石继续生长，骨头似铁。

而缓慢成全了盆地的深度，和荒原的广度。

 

因为寸草不生，羊群在远处像美丽的云朵

而幻觉的根，在地心

 

因为一个人爬上了头顶

它把他

当作神

 

 

我的亲人

 

 

和碰到的人与动物互换消息，很吝啬。

他们用慢，延长春天。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培育幼苗

一次次的死

他们不说出

 

他们，是我的亲人。是一路向西

低矮的土房、树

打听风中失散的家禽

 

他们嘴唇干裂

用一颗发皱的星星试图换取

追赶春天的路费

 

一院老房是他们，留给春天的遗产

 

 

生活

 

 

头道韭菜做的鸡蛋面

拌着人间沙尘

我吃，我泣，我爱

 

 

 

星座

 

 

挖出的头骨，沉默更黑。一颗星星跌入其中。

一株行走的野草寻找春风。枯黄藏于汁液的上冲。

时间亦不自知像疯子，一圈圈奔走。我们赞美黄金的年轮。

草种当然倦于泪水浸泡，腐烂了。星座残缺。

谁的尾巴明亮，谁就相信：又一只星星之钟

银河里炸开，余音成灰，光堆在岸上。

 

 

2007.3—2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