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一条河（组诗）

 

 

◎认识一条河流

 

 

在咆哮声中，认识一条河

仿佛他永远是趁着咆哮从天而降

 

尖锐的腥味中，我看到更多的

是他浑浊波浪裹挟而下的树木、泥沙、已经成熟了的庄稼

和动物们的尸身

 

一声声的咆哮塞满整个天空

像记忆中年轻的父亲

和他永远的坏脾气

 

面对一条河不期而至咆哮

我胆怯地活着

拼命长大，并努力远离他的坏脾气

 

直到多年后，我站在几近断流的河边

看到一支拐杖支撑的父亲，为一枚落日失神

我才觉着，咆哮对于一条河流来说

那就是他的命

 

2012.8.17

 

 

◎对饮

 

像兄弟一样

坐在父亲的对面

是否就是坐在了明天的对面？

 

一个日趋寡言的男人

一个银雪覆顶的老人

除了将我递过去的酽茶

缓缓汲出声响外

不再像从前

对我的陋习喝斥

 

这蓦然的宽宥

让我万分心碎

正如我陪他饮下的越来越少的时光

一杯杯，越来越滚烫……

 

2012.8.2

 

 

◎背影

 

一辈子，他都在和逆向的风较劲

把刚直的腰深深弯下去

只有这样，那些穷日子里单薄的衣衫

才更像旗帜

 

有时候，风会停下来

但这只是生活的假象

我们注定，都会在时光中败下阵来

可他并不轻易认输

 

当年，他是一把钢钎

每一次锻打，激起的只是火焰

如今，他只是一苗针

除了更深一分的疼，再也拨不亮生命的那盏灯

 

 

◎割麦

 

 

习惯了就着月光磨镰

习惯了捧起瓦罐喝水

习惯了将六月的毒日头

一捆捆背上场

 

旋黄哥叫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无麦可收的人多么可怜啊

 

旋黄哥点燃了他的心

他就在心上一遍遍磨镰一遍遍割麦

一遍遍，含着泪水

把捆好的思念背上场

 

2012.6.28

 

 

◎楼顶上的菜园子

 

 

当我抽空，来到乡下

母亲，正侍弄着她楼顶上的菜地

 

凭她现在的体能，我无法想象

那些装满了泥土的编织袋子

是如何扛上楼顶的

但每一个编织袋里，碧绿的菜蔓

已经铺满了楼顶的栏杆

 

我心疼她不该这样

想吃什么，超市都有

可她不屑地问我：“放心”有吗？

但这毕竟不是让人操心的理由

 

面对我的不安

母亲手足无措

她拉过我的手说：

这些豆角，是你最爱吃的

那些茄子，是你媳妇最爱吃的

这些黄瓜，是给孩子们的

那些韭菜，已经够我平时下饭

现在庄子里人少

想你们了，就给这些菜蔬浇一瓢水

心里就不空落落的……

 

面对被母亲用双手搬上楼顶的菜地

我猛然一颤

觉着有什么从内心哗然溢出

 

 

2012.9.26

 

 

◎陪着父母去看给他们做好的寿器

 

 

陪着父母，去看为他们定制好的寿器

这让人有着难以言说的酸涩

 

满头白发的父亲，用粗大的手掌

一遍遍抚摸隆起的棺盖

在香柏浓郁的气息中

他连连感叹“享福了，享福了

老一辈就没有这样上好的寿器！”

母亲则一遍遍感叹棺板上飘逸的木纹

像一朵朵花，又像一朵朵云

 

我多么想回避这样的场景

但我是长子，应该让老人们对自己的后事满意

我说：寿器是吉祥之物

提前做好会增寿延年

可妈妈说：生死无常，提前做好了，临终

就不会手忙脚乱

 

我知道，最近接连去世的老人

对父母有很大的触动

他们都是父母要好的朋友

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寿器一共两幅，一幅是父亲的

一幅是母亲的。

父亲仔细量过寿器的长度后

对我说：你妈个子高，长一点的那幅

就给她，短一点的给我

 

我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可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要忍着，忍着，把那精美的寿器抬回家……

 

 

2010.7.24

 

注：寿器，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