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慢慢老去

 

我们都在慢慢老去，命运被多次篡改

一开始是女儿，可我长得并不像自己的

父母，这让人难过

我一直都在怀疑

自己不明确的身世

后来是丈夫的妻子，他们都说

我们的某些地方很相似

比如微笑时不小心露出的牙和姓氏

我不得不作为母亲

深深爱着一个孩子和一只猫

冬天过去了，我们都在慢慢变老

孩子悄悄长大

他打碎过印着蓝花的瓷碗

他的墙上贴满了

象征主义的绘画

 

 

 

 怀念

 

为此，我们被伤害了

整整一年。很多人都在说起

某某，一个好人……

我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窗外有黑暗，密密麻麻

的人，都在梦里，梦见更多的人

从河里上岸，也许梦见你的人

醒来后再次被伤害

整整一年，这么快就

结束了

又开始了

我有小小的悲伤

不能再忍

 

 

 

天黑了

 

天黑了，灯光因孤独而

可耻。天黑了，我把色彩给了蝴蝶

她顺便把光明也带走了

楼下的街道上

人群带走了

一切看得见的喧嚣，此时寂静

但是空。天黑了

鸽子带走了蓝天

它的翅膀带走了风声

我仿佛深陷在石头里

坚硬的黑，到处耸立

灯光，想彻底从这里逃走

从我的窗户

它打开了缺口

别人都在沉睡

我站着，是另一个缺口

天黑了

  

 

 原谅我

 

原谅我，错把养蜂人当成敌人

他周围放满了蜂箱，他的周围

紫色苜蓿正开着花

每次经过时，我都把头深深埋在

怀里，蜜蜂来回地飞

每一次，我都在心里

重复对他们的敌意，紫花苜蓿

安静地开。蜜蜂在蜂箱附近

跳着圆圈舞，跳八字舞

原谅我，开始讨厌和舞蹈有关的

一切。原谅我，曾经被几只蜜蜂

无情地蛰过

 

 

 

 一切都有可能

 

我要的蓝，并没有出现

一低头，却看见水果店的草莓，菠萝

和红枣，各种颜色

都只是一种

我想把脸藏在它们中间，挤在叶子明亮的缝隙里

都有可能，我想成为绿中

泛白的

从春天逃走

   

 

亲人

 

他离开后，我去过很多地方

病房，候车室，煤场和故乡

他都丢开了，一转身

就什么都不是，只有我还深深

记着他，他的消瘦

比任何一个冬天

都贴近我的心

好几次在梦里

他都轻易地逃开

与我的对话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眼前的小白花

开了，他的正在凋谢

我的黑夜来了，他巧遇白天

这个时候，适合谈起父亲，植物和虫子

它们都躲着我，洞穴是幸福的

它们紧紧抱着，比我更孤单的

 

 

 

黄昏降临

 

黄昏降临，应该有一些动静

不只是钟声滴滴答答

火车带走了要离开的人

和几样简单的行李

不管走到哪儿，黄昏都跟着

直到我的内心坍塌

 

黄昏到来，时间不停，我就不能停下来

我拉上所有的窗帘

光迅速穿过布与玻璃之间的空隙

我打开电视，关于灾难的消息

传来，像铁器刺穿

一颗熟透的苹果，一些人无声地离开了

我光脚走在地板上，手捧果皮

不能停下来

 

从黄昏逃走的

我都要记住他们

被时间折磨过
如晚年独孤的老人

和寺庙的钟声

连续被敲打

 

 

 

此时，我一无所有

 

夜晚说，就到这里吧

墙头刚刚落下的月光，是毒

我开始想一个人，肝肠寸断

 

心早晚要揪成一团，我在这世上占据的空间

越来越小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都想躲进去

 

一个人，躲在那里写信

给自己的影子写，给坟墓写

此时我一无所有，我把自己写进去

 

 

 

窗户

 

是我的眼睛

人影一个个出现，车子

放出尾气。在西街，我的眼睛和阳台上的

鸟笼，同样被禁锢过

如今也不能

重获自由。这是难免的，看见牛被拉在车厢里

而不是去草原

我的眼睛

倍受煎熬，它们痛苦的叫声

从我的眼底流出来

夜晚到来，我拉下窗帘

一切都还算完满，闭上眼睛

不小心又触到坚硬的故乡

和它撑起来的灯塔

我不能睡去，也不能梦想

和平有鸟在夜里飞过楼顶

我想关灯

该结束的也不能

结束，我看见了更加神秘的

幻想自己是蝙蝠

飞出去

 

 

 

后续

 

在二楼咖啡厅，他们坐下来

曾经的他和她，像漏网的两条鱼

渐渐浮出水面，灯光柔和

他说，说点什么吧

她说，说什么好呢，望着窗外

临街的玻璃被车轮声震出另外一种声音

他的内心也是

彷徨，无奈，很多年过去

中间要说的实在太多太密集

他们都在用十指

拼命撕开

他惊奇

若不是偶然相遇

大街就一直横在他们之间

就像这些年，他记得她，偶尔翻翻照片

她也记得他，也只是记得

 

 

 

手

 

我越害怕，就越表现得像个母亲

想牵着他圆嘟嘟的小手过马路

但是，他装得像个成年男人

高傲地躲开

中午在饭桌上，看见妈妈的手

像叶子，干枯

比原来瘦了很多，我害怕

她的手会越变越小

最后只剩下骨头和

那层皮

我害怕

我什么都不能给她，而她像光

从我的身边溜走

我担心一切未知

还未被发觉就已经

是那样了，而我还来不及

 

 

 

火车

 

命里出现的火车，都被一一开走

只剩几张皱巴巴的车票

我在阳光下晒它们

它们就变成光，飞出去

旷野里，再次传来

火车经过的声音，越靠近我就越清晰

我又要登上

某个站台，跻身于人群中

把沉重的箱子靠在栏杆下

我终于

又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看见远处的坟包

像乳房，温柔地挺起

风在暮色里

摸索，撕碎

 

 

 

只要——

 

只要风吹着

桉树就不会感到孤单

就不会像街边的疯女人

垂下叶子像她在风中修指甲

当空空的枝条伸向天空

一些黄昏落在上面

一些鸟孤零零地衰老

一些人抬头望

目光在那里死去

风再一次提起叶子，它们从女人手中

挣脱。那个因为情人而疯了的女人

把指甲从自己的身体里

举起来，她要连根拔掉

那些坏了的影子

只要风吹着

拼命吹